“无妨,的确是考较学识。”
大眼瞪小眼,两人对望了好一阵,终究还是胡厚才怂了。
话说自己作为守楼残魂,却被一名养气境的小辈,追得满屋子乱跑;说出去,总会有损书院威名,便不提也罢。
“不知胡兄,对小徒的学识意下如何?”
苏野:“......”
先生,能不能别问了。
往事不堪回首,再提起,只会令他越想越气。
“甚好。”
执教了一辈子的胡厚才,尴尬难言。
若非是残魂而是真正的书院教习,估计已经额头见汗了。
“多谢夫子赏识!”
苏野听得,连忙转圜话题。话说这才和第一个人搭上话呢,三楼的守楼老哥,想必会嘴下留情。一楼那位给不给面子,就不知道了。
总不能老让杜清平,捅这个马蜂窝。
“哈哈,看来老夫当初冒天下之大不韪,收下苏小子,却是莫大的运气。”
杜清平听得,满脸堆笑。
苏野脖颈处却是青筋暴起,无它,都是憋的:再聊下去,就该露馅了。
逛完二楼,直指心神的文气压迫依旧没有出现。
......
“苏老弟,你怎地又敢前来?”
见得红衣,灰衣儒生顿时喜形于色。言罢,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楼顶,眼底深处流露出些微担忧。
话说当天,苏野便是不听劝阻,贸然去了四楼。
随后黄衣现身,险些折在楼里。
这才五日不到,便又来了进士楼。担忧之余,这四楼的守楼夫子心底,却是腾起不少钦佩之意。
“老夫杜清平,见过兄长!”
“徐开泰,儒门皆一家,离砚老弟勿需多礼。”
寒暄过后,苏野不动声色的盯着文气流转的楼顶;徐开泰和杜清平却是缘着一句“苏老弟”的称呼,一见如故,开始对身旁的红衣少年大肆夸赞。
“恭喜离砚老弟,得此佳徒!”
“徐兄既然和劣徒相识,也算半个老师,同喜同喜。”
“苏小子才思敏捷,离砚老弟可是打算让他投身儒门?”
“愚弟自是如此打算,可惜他志不在此,强求不得。”想起银杏轩内交谈的一幕,杜清平神情略显黯然。
“哎,可惜了。”
“若是能拜入儒家门下,凭借苏老弟的诗才,定能在不惑之年踏入儒家五品--少儒境界。”
徐开泰满心憧憬,最终却化作漫无边际的失落。
不单是他,杜清平也见过大衍年间,诗才纵横的盛世景象。
那时的文坛,单凭一首诗作便能出人头地。加上苏野置身勾栏--有着得天独厚的仕子文化背景,注定会一鸣惊人。
“比肩施渭南......”
没加入讨论,不代表苏野没听到两人的谈话。
闻言,耳根一阵发烫。
“......”
和这群家长聊天,当真难熬啊。
喏,前面两楼,均都受尽白眼。到得第三层,却是瞬间将他捧成了大肃文坛的接班人,冰火两重天莫过于此。
最重要的是,他那些诗。
都是抄的啊^(* ̄(oo) ̄)^。
......
杜清平没来过进士楼,自然不知道这楼里还有第四层。
加之聊到半夜,阴气富盛的四楼没任何动静;离砚先生便留在第三层,漫无边际的和徐开泰聊一些儒门趣事。
从百家争鸣,聊到《论语》、《明经》。
又从《论语》、《明经》,聊到空前绝后的大衍诗坛。
愣是讲得口干舌燥,无聊作陪的少年,只得给杜夫子递了一瓶梅子酒。
“虽然大衍和大肃都是李氏天下,却不知那衍武小儿,会将这艘巨轮驶往何方?”
聊了一圈,却是回到时事上来。
觉着两代人间,断然会有不同的解读,苏野便也侧耳倾听。想看看这经历过衍、肃两朝的父子们,如何看待眼下的大肃时局。
“能在天妖乱国的当头,强行推崇法家治国之道,肃武小儿的确有些魄力。”
“文治武功,却是差了衍武宗,衍太宗乃至于后来的周天后太多。”
“钱粮方面,更是和衍玄宗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完两人的对话,苏野却是对于两人的说辞,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肃武宗在他们眼中,即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兴起变革。
比之衍玄宗,却还是颇有不如。
这其中,固然有些厚古薄今的情绪,整体看来却也颇合道理。
不然像衍太宗那样的治世大才,断不会有太多争议。
“靖北都护府的陈家小辈,算算年纪也该过了花甲之年吧;就不知在他卸任之后,牧州驻防还会不会像眼下一般固如金汤?”
聊了一回肃武宗,徐开泰却是回到牧州境内来。
边防军务,苏野甚少留意,毕竟当初因为大嫂,怒而杀了靖北都护府的司马家公子。
他对于军中那些盛气凌人的武夫,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谁又会记得不愉快的事情呢?
......
“徐兄放心吧,眼下的牧王李尧臣,便是牧州的第二道屏障。”
杜清平灌了一口梅子酒:“这牧王在天妖乱国平息之后,不留在燕京享福,更是跑来牧州屯田李三郎,想来是个务实之辈。”
“但愿吧。”
“帝王家事,终究是权柄之争,谁又知道这自天妖乱国过后,国力便每况愈下的李家皇朝,能不能再撑个二三百年?”
“若牧王是三王爷,不知肃武宗排行第几?”
听得离砚先生提起帝王家事,苏野好奇心起,插了一句嘴。
“老九,在天妖乱国之初,逼迫衍玄宗退位的独夫,便是这在黎原出了名的李九爷。”似是对这抑儒扬法,强行推行法制的肃武宗颇有微辞。
杜夫子暗自置气。
更是将当今圣上,冠以了“独夫”之名。
“燕京城内,可还有其它声望较高的王爷?”
“京中的王爷,不过是些闲散子弟罢了。若是再要寻出一个和李尧臣齐名的,那到扬州驻防,终日流连花间的老七李舜玉,倒算个人物。”
果然是读书人,对天下大事,总会抱有迥异于常人的敏锐。
教书五十余年,桃李满天下的杜清平,再度提起一个人来。
徐开泰微笑作陪,想来是在进士楼里封存日久,并不清楚眼下的大肃局势。
“风月王爷,却能获得名望,想来也是妙人一个。”
苏野淡然一笑,简单揭过。
俩老头子则越扯越远,眼见是圆不回来了。
实在无聊,便从楼里寻了个马扎。
坐在楼口盯着楼顶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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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成了天后,依旧只是宫闱禁脔!”
终于,到得徐开泰满心愤怒,叱骂而出之际,苏野再度回过神来。
“徐兄此言差矣,若非那女主临朝期间,有了一系列的治国之策;后来的衍中宗,衍玄宗时期的龙元盛世便不会到来,更不会有空前绝后的诗坛盛况。”
区别于徐开泰,经历过明观末期的蛊母案。
杜清平却是用后来者的身份,看到了明观年间到龙元年间的转变;对于登上皇位的周氏女主,有了更为客观的评价。
“杜老弟你莫胡说!”
这个突兀的声音,来自一楼。
“若非她在位期间谋权夺势,数番戕害子嗣,大衍诗坛或许会提前百年到来。”
“正是,戕害子嗣也就算了,险些还动摇国本。”
二楼久未出声的胡厚才,同样怨气冲天:“明观末期一直到龙元年间的动乱,不是她从中作梗,又是如何?”
苏野插不上嘴,见得杜清平身后有张木塌。
便躺卧下去,抓出一把果脯,边嚼边听这群人摆龙门阵。
世人的心态,莫过于: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
只要塌的不是自家房子,还能附和着抒发生活的愤懑,谁又不想指摘几句?
......
“可她百年之后,依然有胆在高宗身旁,立一块无字碑。”
杜清平还在辩驳,有拎着键盘对喷那味了。
“所以,杜老弟是想她在墓碑上,加上“窃国周氏”还是“**女皇”?”
“磨死衍高宗,令章氏兄弟权倾朝野,哪一项不坐实了窃国骂名?”
“......”
一楼夫子和胡厚才两人,一人一句。
直怼得杜清平哑口无言。
“据说周氏经常白日宣淫,让章家兄弟钻她袍襟。”
“还有那口臭的唐家男儿,诗才是有几分,可惜却为了一个老妇而活......”
说人但留三分底,诛心最是读书人。
人能风流,却不能下流不是?
这等浑话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大乱之后方是大治,周天后虽说秽乱宫闱,却也让其后的中宗和玄宗,寻到了治理盛世的法子。此事便告一段落吧,学生还有一事相询。”
听得胡厚才和一楼夫子,开始历数周天后的宫闱丑闻。
杜夫子百口莫辩,苏野只得出来打圆场。
待到四人争论平息,方才接口道:“不知明观末年,京中傀儡师将哥舒将军麾下的战死将士带回牧州,可是当真?”
一时之间,进士楼内鸦雀无声。
“此事,老夫略有耳闻,却没任何依据。”
杜清平说完,回头去看徐开泰。
说不得这经历过大衍盛世的夫子,会知晓更多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