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我眼里看来,他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害怕和人接触,更不愿伤害别人。其实这不用看他的眼睛也能明白,这年头,一个天赋者,只要愿意动手,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眼睛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见到过,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没有孩子,阴差阳错得我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这里会有他的位置,有他一碗饭。他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很久,才小心地答应。”
“他是个有趣的孩子,只是有些怕人。他跟我说过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他是个孤儿,在人贩子手里过得很惨,直到被他的师父救下来,在那时候他就养成了这种性格。他留在我身边的这一年也是一样,从不多说话。”
“可即使这样,对我这个快七十岁,每天以这种针线活为乐的孤老来说,也会有一种他就是我孙子的错觉。但是我也知道,他不可以永远呆在我身边。”
“地下市场已经存在近二十年了,从当年的一个小地下室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一步一步走过来,都是被我看在眼里的,不得不说这是我的心血,我已经爱上了这片见不到阳光的土地。”
“但是呢,因为这样,反而我更加明白,这不是年轻人该呆的地方,他们需要阳光,需要活力,而不是在这暮气沉沉的地下等死。尤其是黑雨这孩子,闷性子,又怕生,还不会生活,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早晚会毁了他,并且即使他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他渴望地面上的新鲜空气,只是那里没有他的家。”
“所以,我希望江大人,把他收作部下或者放在闲职,还是当作你计划中的一份子都没有关系,让他到地面上去,如果担心他会对督稽府不利的话,我可以切断和他的联系。”
你搁这写小作文呢。江澜心里想。
不过这老头,虽然傻了点,人倒还不坏。
老实说,如果手底下多一个黑雨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倒是方便不少。
毕竟他现在还没有觉醒,出任务的时候多个战力总是不错的。
而且从黑雨身上,还有很多关于天赋者的情报可以套出来,只要小心杨天心的眼线就好了。
思索后,江澜便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既然这是戴先生的期望,我会安排的,明天上午……不行,明天下午让他到督稽府来找我,记得提醒他,天赋者的身份千万不要泄露,我也不想多些事出来。”
“这个江大人不用担心,我自然全部都会打点好,他会以一个身手还行得普通人身份,前往督稽府求职。”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也还有一件事情拜托你。”江澜说。
“江大人请讲。”
“有个住在这下面的人啊,请你帮我给他带句话。”江澜想着自己以后大概也没有再跟胸毛哥吹水的机会了,还是道个别比较好,“就说这段时间谢谢了。”
“我明白了。”
…………
再次走过那狭窄的长廊,江澜回到了地面。
孤月早已升过高点,开始缓缓下落,凌晨时分,漆黑的夜幕下整座城都睡着了。
他倒是挺喜欢这种氛围,很安静,也很方便人思考,对于曾经被困在闷热的ICU中的他来说,在各种仪器的声响和病人的呻吟声下,清冷的寂静也是一种奢侈。
不论是谁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都发自内心地感谢。
他看着夜空叹了口气,好像做梦一样,他拥有了很多,虽然是用病床边爱着自己的那些人换来的。
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这边江澜之前的记忆愈发根植于自己的脑海中,时常他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一手拉起了整个督稽府的天才。
虽然还很弱小。
他现在拥有的真的不少了,小艾,还有督稽府,在《天鉴宝录》和《怪物手册》的帮助下,也会很快强大起来。
想到这里,江澜忽然一拍大腿。
忘记跟戴望打听《天资宝录》的下落了。
等他觉醒之后,就得靠那本书了,毕竟自己也不想这个世界的一般天赋者那样是家族和老师传承。
还有一个重大的遗憾,就是那二十两银子。
这么小的事情估计是没有人记得了,以自己的身份江澜也不好意思回去讨要,何况他还没打满三场。
虽然月鬼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他家和督稽府窘困的经济状况还没有得到改善呢。
江澜叹了口气,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能拿到多少工资一边向家里走着。
夜还没有结束,忙碌的他还能休息不少时间。
…………
为何昨晚的时候,江澜没有告诉戴望让黑雨下午就来找他,是因为第二天的上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阿春下葬的日子。
渭国的风俗比较特殊,对于过世之人,讲究下葬越快越好。
因为他们认为人的意识在故去之后还没有消散,要趁着消散前的时间快些下葬,不然到时候意识散了,就去不得地府,成为天地间的游魂。
这并不是一场盛大的葬礼,去的人不多,江澜、苏文,还有阿春在督稽府里的几个朋友,以及他已经白了半头的母亲。
没有哀乐,本来督稽府的众人是准备筹钱请一批乐师,但是被阿春的母亲坚持拒绝了。
有鲜花,都是雷九带着人出去,漫山遍野找来的合适花束。
一切都是这么简单,简单到让人差点忘记悲伤。
那个朝阳一样年轻人的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他还会存在,直到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去。
该悲伤的都已经悲伤过了,现场只是肃穆。
阿春的母亲也没有哭泣,全程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一切结束,如同雕塑。
“大娘,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还是收下吧。”
一切结束之后,江澜拿着一众人筹措起来的钱款,心里想着怎么样也得让阿春的母亲收下,官府发给她的抚恤金并不多,这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不必了,阿春跟我说过,你们督稽府外面看起来风风光光的,实际上自己维持着也不容易,这钱我不能收。”阿春的母亲看起来很坚决。
“这一点对于督稽府来说,完全构不成负担。”
“但是,这份钱,如果我接下来的话,又算是什么呢,是阿春给我带来的补偿么?还是你们的?他不希望这样,我也不希望。”
“这个——”江澜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冒犯了这位母亲。
“阿春是个好孩子,从小就单纯得紧,想要为国为民,我也支持他,所以当他进入督稽府的时候,对于在场的诸位,我是很感激的。哪怕是今天,我相信他也依旧不会后悔,那么我也不后悔,只是有些伤心罢了——”阿春的母亲轻轻说,“我只想知道,在你们眼中,阿春是什么样的人?”
江澜这才发觉自己错了,这个母亲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钱财,一个自己摊着大饼支持孩子的人,会在意这种事情么?
从头到尾,这都只是督稽府的他们,想要的一点自我宽恕罢了。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阿春他,真的很好。对自己,对别人,哪怕督稽府里,也很少见向他这样充满正义感的人。他是我们的骄傲,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情,也是整个督稽府的损失,他是英雄,他的名字将永远记录在督稽府的名册中。”
“那就好,那就好。”阿春母亲点了点头,“抚恤金啊,有官府发的那些,也就够了,这是国家给予阿春的,应该收,但是你们的钱,还是用在更要紧的地方吧,我一个人,还嫌钱花不光呢,用不着。”
说罢她转过身去,粗糙的大手在眼上轻抹一把,缓步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看着她的背影,江澜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是他最讨厌的,想做些什么,却没办法做的感觉。
说到底,起因还是他。
是他做错了么?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