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一席话，说得佟老太太心里舒坦了许多。

这些年来，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正室的身份。

最介怀的，就是沈老夫人贵为一品诰命，而她虽是忠勇侯的生母，皇上却没有给她加封。

她抚了抚方嬷嬷的手道：“还是你有福气，你是真正的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我虽有儿有孙，却与我不是一条心。现在想来，当初若没有走这一步，也许今日我便和你一般，过着平凡却和乐的日子了。”

方嬷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若老太太愿意过平凡和乐的日子，又何必苦心谋划这一切？

侯爷个性温和，谦恭孝顺，顾沅柳虽孤傲，却也不是个爱惹事生非的。

若不是老太太硬要抬举娘家，想要让侄女儿当上侯府堂堂正正的女主人，境况又何至于此呢？

但她也不好说明，只得违心的奉承道：“嗐，我哪儿比得上老太太您呢！您的儿子是侯爷，孙儿是未来的侯爷。我的儿子是奴才，孙子也是奴才！”

佟老太太的眼角纹顿时绽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她心满意足道：“过两年，我便让侯爷把你一家都脱了奴籍。你儿子是赶不上了，孙儿倒是还可以好好念书，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个秀才举人呢！”

方嬷嬷忙千恩万谢道：“那多谢老祖宗了！”

主仆二人正在小花园缓缓步行，金铃疾步赶了过来，凑到佟老太太耳边，低语道：“老太太，侯爷带着大小姐去家庙了。”

“什么？”佟老太太一惊，“这都什么时辰了，眼瞅着就要下钥，怎么突然去了家庙？”

金铃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侯爷谁也没告知，突然就带着大小姐出了门。还是胡管事派了小厮跟着，看见侯爷的马车上了垣山......奴婢想，或许是侯爷去告知老夫人郑姨娘产子一事？”

佟老太太眯着眼，缓缓的摇了摇头：“按说生产的那日，应该就有小厮去报信儿了。就算是良遇要亲自向老夫人禀报，也不必带着云乔啊......”

方嬷嬷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转眼去看佟老太太。

佟老太太也转脸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心里涌现的是同一个念头。

云良遇和云乔是要把郑姨娘托付给沈老夫人！

佟老太太挥手让金铃退下，方嬷嬷急道：“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若侯爷真这么做，岂不是......”

佟老太太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万万想不到，云良遇还留了这一手！

若真是如此，那必定是云乔撺掇的。

云良遇断然想不出这个法子！

云乔啊云乔，你可真是我的亲孙女！

主仆二人顿时没了赏花的心思，急急的回了正室，让丫鬟掩实了门，细细的商议起来。

佟老太太怒气冲冲道：“这个云乔，心思都不知用到哪里去了！老夫人修行四十年，竟然也能被她惦记上！”

方嬷嬷劝道：“大小姐心思深沉，侯爷又素来宠爱她，您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只怕是会着了大小姐的道了！”

佟老太太点头道：“我知道。”她沉吟片刻，又道，“云乔这孩子，我以前虽然不喜欢她，但是顾忌着她是未来的定王妃，也不曾动过要除掉她的念头。良遇庸懦无能，侯府在他手里只会江河日下，将来少不得要借定王府的力。云乔再与我不亲，总归是云家的女儿，身上也流着我的血，只是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要对付我......如今，她还只是侯府的大小姐，手段便如此狠辣，要是等到她嫁进定王府，成了尊贵的定王妃，到时候，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方嬷嬷迟疑道：“可是......大小姐她是先皇御定的定王妃......”

佟老太太反问道：“若是云乔出了事，忠勇侯府是否可以向皇上请求让云媗代嫁？”

方嬷嬷大吃一惊道：“这......只怕是不妥。”

佟老太太也叹道：“我也是反复思量过，若是云乔真的出了事，只怕忠勇侯府便再无机会和定王府结为秦晋之好。若无定王府依仗，忠勇侯府只会日渐式微。若云媗是嫡女，此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只可惜，云媗是庶出......罢了罢了！”

......

忠勇侯府坐落在潜州繁城的东北角，南临镜湖，西靠垣山。

垣山的半山腰，便建有忠勇侯府的家庙。

沈老夫人在此带发修行已有四十年，早已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即便是有小厮来通报郑姨娘产子的消息，她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除了吩咐送些贺礼过去，没有多说半个字。

伺候了她五十余年的梁嬷嬷忍不住道：“老夫人，郑姨娘得子，而不是佟姨娘得子，只怕佟春银要睡不着觉了。”

沈老夫人捻着佛珠，轻声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喃喃的念起了经文。

梁嬷嬷摇了摇头，出门找到袁嬷嬷，滔滔不绝的抱怨起来：“真是好人没好报，夫人一生行善积德，就落了个孤身陪伴青灯古佛的下场。佟春银惯会投机取巧，如今竟成了侯府的老祖宗......只是那姓郑的姨娘有命生下小少爷，却不知有没有命看着小少爷长大！”

梁嬷嬷和袁嬷嬷原本都是和佟老太太一块儿伺候沈夫人的丫鬟，如今佟老太太母凭子贵，在侯府里呼风唤雨，威风八面。

可她们却只能陪着沈夫人吃斋念佛，成日里的清心寡欲。

即便念再多的佛经，提及此事，还是掩不住满心满腹的意难平。

袁嬷嬷冷笑道：“她和我们不同，早就存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了。当初世子没了，夫人自然是伤心欲绝，可当初夫人不过三十有五，大夫也说了，若调养得好，也不是没有生育的可能。若缓个一年半载，再生个一儿半女，想来失子之痛也可缓解不少。当时，咱们都一心想着如何让夫人早日走出丧子之痛，可那佟春银，却趁着这个机会，爬上了老侯爷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