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画长叹出一口气。
罢了,毕竟是救过自己多次的人。他让自己去当侍卫......当便当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她走到墨烟阁时,这一肚子回忆,也给过完了。
谭家是墨烟阁的老主顾。故而掌柜一听叶宁画是谭倾派遣来的,连笑容都热烈了几分。
“这些年不太平,多亏了二少爷和谭家,才守住了晴川城一方安宁。”他捋捋胡子,笑眯眯地将叶宁画上下打量了一番,“谭家是西南第一大世家,早年本是凭着医术起家。后来魔族祸乱,我们本以为晴川城守不住了,谁知二少爷率家兵迎战,死守晴川,等来镇北增援。我们这才知道,二少爷同他兄长不同,不喜习医,偏习剑术。除魔这几年,让整个西南都不得不高看谭家,连县太爷都不敢得罪。”
“少爷他也不小了。原先见镇北城亡,我们还很是担忧他的终身大事。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他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却引得叶宁画一阵无语,“镇北城亡,同谭少爷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同谭少爷,认识还不久吧?”掌柜摇头晃脑,“哎呀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早年谭少爷,与那镇北十三统领,有过一面之缘。此后谭少爷便立下志向,此生非十三不娶。这事儿,晴川城人都知道。”
叶宁画:“......”
掌柜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兀自继续:“为此还被谭老家主斥责了一番。你猜是因为什么?谭老家主认为十三统领非等闲之辈,更不是二少爷可以妄想的。要我说,谭老家主这简直是棒打鸳鸯,要让十三统领知道,指不定她会多么后悔呢!”
叶宁画:“......”
不,她挺感谢谭老家主的。
掌柜啧啧摇头,“可惜十三统领已故,这等英勇赴死的气概,我们见了都自愧不如。世间怕是再没有其他女子,如她一般惊艳了。”
她禁不住问道:“您见过十三?”
哪料掌柜嗤笑一声,“小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吧?我若是能见着十三统领,还会在这里卖字画吗?”
叶宁画亦随他一笑,将生宣揽入怀中,没再多言。
她辞别了掌柜,转身欲走,却不料门口传来一阵女声:“晴川城离遥州不算近。等寄完信,就要考虑动身去鸿光大会了。阿引,你看......”
噼里啪啦——
手中的生宣,在她望见来人的刹那,白雪般洒落在地。
来人一男一女,皆作黑衣打扮。女子梳着马尾,装束利落,模样俊俏。
而男子......
肩背笔直,身形瘦削,肤白如纸。散落的长发,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更兼唇旁那抹若隐若现的笑,寻常姑娘看见,怕只会觉得这是谁家翩翩公子。
如果忽略掉,那将他双眼蒙住的黑色布条的话。
——正是段引。
这一瞬足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叶宁画很快回过神来,飞速埋身,捡着地上的纸张。
她的心快如擂鼓,只觉周身血液,都如激流般涌动,直冲入脑海之中。
段引竟然失明了。
那他会不会,在调换剑匣时,也没有认出自己?
若真是如此,如今鸳鸯盟,兴许不知道她还活着!
叶宁画双手忍不住开始颤抖。她不敢多停留,草草将生宣一拢,抬腿便要离开。
却在错肩的一刹,听段引缓缓开口:“烦请姑娘留步。”
空气仿佛凝固!
门外分明喧闹无比,她却只觉四周一片死寂,唯独能听见自己发狂般心跳,和险些抑制不住的呼吸。
那声音好似有着无穷引力,让她单单一听,便宛若又回到了熊熊烈火的那日。她心尖隐有怒火攒聚,烧入了她五脏六腑,疼得似是要化成灰。逼得她忍不住借着生宣掩饰,将手朝着剑柄探去。
而她到底是冷静了下来。
先等等。目下还不知道他叫住自己的意图。若他只是怀疑,她还有深挖鸳鸯盟的机会;而若是当真认出自己......那就别怪她奉陪到底了!
城亡之恨、反目之仇......苦苦熬了这三年,若非实力尚在恢复,若非时机未到,她早已忍无可忍!
一切,都只等着段引的下一句话。
可他身旁的姑娘,却先一步惊了,“阿引?”
他没有理会她,转身朝向了叶宁画,“姑娘行走时的步声,像极了我三年之前,一位已逝的故人。”
叶宁画没有应声。
若单说“故人”,她或可认为,他确实认出了自己。
偏偏段引加了“已逝”二字。
她不动声色,只凉凉扫了扫段引身旁的姑娘。
被人说和一个死人相像,放到谁身上,估计也不会高兴。姑娘触见叶宁画目光,只当是惹恼了她,忙轻轻一扯段引衣袖,“阿引,慎言。”
说完便挡在段引身前,朝叶宁画一抱拳,“我这朋友受过刺激,难免口无遮拦了些。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叶宁画没搭理她。又见段引虽然皱着眉,却并未言语,多少有了几分把握。
没有执意拦着自己。看来他只是疑惑,却不敢笃定。
也是。那柄剑刺得那样险那样深,距离心口只有半寸。就连凭借医术起家的谭家,当年都打算准备后事了......谁还会认为自己活着呢?
她内心哂笑,剜了二人一眼,飘然离开。
姑娘眼见着叶宁画消失在门口,方才叹出一口气。
“忘了大人怎么说的了吗?”她皱眉看着段引,声音近乎耳语,“你我此番前行,目标只是鸿光大会。这些世家之人,能避开便尽量避开。八卦阵用去了不少人手,别再招惹其他人了。”
见段引沉默不应,她心下一软,犹豫着继续道:“何况那位姑娘,委实气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
“温凌,”他沉吟道,“方才那人的样貌,你再描述一下。”
温凌微愣,虽不知段引何意,还是接道:“装束朴素,但模样长得极好。桃花眼,睫毛很长......”
“左面眼角之上、眉梢之下,是不是有颗朱砂痣?”
这温凌倒是没注意。她见段引问得如此详尽,忍不住开了口:“你认识她?”
段引沉默了。
“只是觉得奇怪。”他道,“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回生蛊以失去双目为代价,将我复活。因而对于寻常人的所知所感,我都能有察觉。唯独对她不行。”
“你是说......”
“温凌,替我盯住她。”段引皱起了眉,“她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