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说得好,叫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但机会到手自己却不珍惜,多半会想锤死当年傻子一般的自己。
好比叶宁画。
她握着那张印着鸳鸯的签纸,极力克制住自己一把火烧掉的冲动,就听谭倾倚在门旁幸灾乐祸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沉下了脸,“笑什么笑,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确实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是不是真有人故意做了手脚,谭少爷的搭档不是旁人,正是通过复活赛上位的温凌。
“我好歹对她不会有半分心软手软,”他故意道,“你行吗?”
叶宁画:“......”
她认命般叹出一口气。
她也不是不行......如果突也尔没告诉她段引的身份的话。
可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做?
杀他,是辜负了师父的恩情,愧对自己的良心;不杀他,委屈了镇北三万子民,亦无法向被鸳鸯盟残害的弟兄们交代。
“先静观其变。”她沉声道,“如果鸳鸯盟当真想对我动手,只怕那日大会上死的不是何独,而是我了。”
谭倾淡淡扫了她一眼,“哦?你忘了无定花毒?”
叶宁画:“......闭嘴!”
别提了,一提她就来气。这混蛋就故意不好好说话,害她一个人误会了半天,传出去得闹多大的笑话!
“这次不会了。”她道,“十一年前,师父做抉择时的心境,只怕比我还要纠结许多。既然她愿为了人魔交界舍弃缚灵派......那么如今,若段引当真犯戒,我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令人期待的第三场比试终于到了。
叶宁画寻到段引时,他正安静地立在树旁,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笛。
是当年在镇北......叶宁画回赠的那只。
天色朦胧。冬日里的天气总是这样,雾蒙蒙的,怎么也散不开。阳光将那柄笛子照得温润,也衬得他的手愈发苍白。
——其实事后叶宁画回想,也曾怀疑他背叛镇北,是否有其他缘由。可这三年她和白山通信之时,无意间听白山透露出许多段引对待魔族战俘毛骨悚然的细节,让她逐渐看清了这个事实:段引就是个被仇恨充斥的疯子。
只是叶宁画想了许久......觉得关乎段引的种种,都神秘而杂乱,理不清丝毫头绪。
鸳鸯盟乃是同魔族联手敌对中原,段引既如此憎恨魔族,怎会加入鸳鸯盟?
何况鸳鸯盟戒律森严,据线人提供的线索来看,似乎还对身份有所限制,他们又怎会允许段引加入?
段引的所作所为,在叶宁画看来,更像是下了一盘棋。加入鸳鸯盟也好,毁灭镇北也好,都只是棋盘上举足轻重的棋子。
那么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无从得知。
听闻了叶宁画的脚步声,段引微微偏过头去,“姑娘。”
叶宁画深吸一口气,单手握住定川剑,见着周边没人,低声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镇北的血仇,我迟早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默然立在原地,一如往常一般,不置一词,让人捉摸不透。
“你知道,你自以为难产而逝的母亲是谁吗?”她握紧了剑柄,指甲几乎要扎进玄铁之中,“就是你口中的师父、镇北的前统领谢音!当年她为了救你,连夜从人魔交界赶来,舍了性命才把你从鬼门关救了出来。而你呢?”
段引照旧不应。
叶宁画见他这反应,像一根怎么戳都戳不动的人形木头,简直怒从心来,“你借机潜伏镇北,勾结鸳鸯盟,险些将前辈们在人魔交界筑下的结界击溃,更是直接毁了她一手兴起的镇北!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你这算得了什么?”
“姑娘无需多言。”他终于开了口,“你说的话,我都听不到。”
叶宁画:“......”
她差点没忍住把这人耳朵拧下来。
“姑娘的气息较出来时急促了许多,是有什么事情惹恼了姑娘吗?”他的话语平素无波,如蜻蜓点水那般,“离上场只怕快了。不介意的话,我为姑娘吹奏一首,算是赔罪。”
他说完便执起玉笛,凑到了唇边。
是《战千方》。
那双手依然是素白的,纤瘦而指节分明;那支笛依然是晶莹剔透的,笛尾还刻着“天下永安”四个可笑的字;笛声依然是悠扬清亮的,盈盈飘飞出很远。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一切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叶宁画一把夺过了他的玉笛。
笛声戛然而止。
段引的手还保持着持笛的姿势,微微抿唇,“姑娘是想摔碎我的笛子吗?”
她摩挲着那四个字,清冷一笑,“不,我不会摔。”
随后一把抓过段引的手腕,将那刻着字的一面朝下,强行塞到他手中,“只是希望你,还有机会能认识这四个字是什么。”
他的拇指触碰到了那阳刻的图案,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叶宁画的意思。
“天,下,永,安。”他轻轻念道,“说来,这还是恩人赠我的玉笛,笛上之字,正是她的期许。只可惜......”
他忽然笑了,殷红而凉薄的双唇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只可惜我恨她。她越是想守住人魔交界,越是想要天下太平,我便偏要在她呕心沥血之后,毁了她所希望的一切。”
玉笛随着这句话,“啪”地被他摔落在了地上。
晶莹剔透的碧玉顷刻破碎,飞溅入四下草地之中,同秋冬腐烂的枝叶混为一体。没有人在意到这一方的动静,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地碎琼曾有多么令人惊艳。
即便它曾是一柄独一无二的笛,即便它承载过谁的思绪,即便它经历了这许多故事,见证了一人、一城、甚至一世的兴衰......
破碎之后,便如最不起眼的黄土,根本不值一提。
“姑娘可是为这笛打抱不平?”他说得风轻云淡,“你同我恩人,倒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只可惜她早就死在了三年之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但我希望不是。若非温凌在此,我只怕真的会一时兴起,要了你的命。”
“是么?”她呵出一口雾气,“那你当真理解错了,我并没有为它打抱不平。它起码也有自己的良心和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临行前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她冷笑道,“如今看来没必要了。只是让我杀你,你还真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