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画是个很神奇的人。
她平日里叱咤风云、横扫千军,将统领风范端得十足;私下遇人时,也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不想回的话直接不搭理,显得既孤傲又不好相处。
可是谭倾也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的时候。他肆虐放纵,她默许忍让,甚至还用笨拙地安抚着他,告诉他不要紧,她不会在意。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疼。他们就像是天边的两轮孤星,互相照耀和吸引着彼此。因为同居高处,便更懂得对方在担忧什么、担负什么。在最不堪和难过的时候,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下去。
这样的人......叫他怎么不想用一生一世去珍惜。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双唇钝痛,还不愿意割舍。像是醉酒的人看见了水中弯月,明知是个幻境,也要飞蛾扑火般相拥而至。
到最后他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终于放开了她。
“我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嗓子都有些沙哑,“你的这一切,我都知道,我不会在意。”
“可是宁画,”他重重地拥住她,声音发颤,“你为什么,总要把它当成非此即彼的单项选择呢?”
叶宁画还有些喘。她听见谭倾这句话,心里那封存的地方像是豁然闪进了光,刺得她眼前一晃。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就听他苦笑着继续:“你想要这天下太平,想人间安乐......我难道就不想吗?”
这话顺着耳朵直冲入脑海之中,引得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那颗心踏踏实实地落了地。她不知为什么,眼角泛起酸,险些流下泪来。
“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天的。”他声音温柔而坚定,“要真是那样,我宁可自刎于你面前,让你......”
“别这么说!”
她把头紧紧埋在他肩颈里,语气颤抖,“别这么说......以后都不许这么说了。”
他弯起眼角,不置可否。
两人赶在被白山看见之前,溜回了谭府。谭倾还格外警告了侍卫,让他们不要乱说。
两个侍卫一脸忍辱负重地点了头。等二人走远后,其中一人才悲哀开口:“......你说二少爷是不是刻意和我们过不去?”
另一人脸色沉痛,“我没老婆,我觉得是。”
回屋之后,他服侍着叶宁画喝下醒酒汤,洗漱完后将人扶到了床上。叶宁画是真的没了力气,任由他摆弄着,末了开口道:“我在醉和春,见到了温凌。”
谭倾替她掖住被角,叶宁画还在继续,“温凌想拖住我,我猜她是为了玉符和易山。卫平近来曾与我联系,说易山最近鸳鸯盟人多了,我猜他们是想借着取云珠,重振易山上的阵法。”
谭倾听她说着,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宁画,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从鹿和镇前去追踪时......他们是朝西北去的?”
叶宁画:“这又怎么......”
一言未了,她顿时回过神来!
“其实这两天,我同白幕僚研究出了很多。”他若有所思地屈指扣着床沿,“白幕僚精通五行之术,他依着这三个阵法及其方位推断......”
“这应当是千年之前,用来困锁住魔气的八卦阵封印。”
叶宁画心下一寒,“困锁魔气?”
“八卦阵封印分布在天地八方,当封印全部点亮的时候,魔气会汇聚到一个地方,产生难以想象的结果。”他沉下了声音,“这种封印扰乱了人界的魔气,让人界魔物频生。更重要的是,单个结界的摧毁,并不能彻底毁去全局。”
“幸而依着如今情况来看,预想中的动乱并未到来,证明毁去易山结界之前,那八个方位没有完全封印。但这也意味着——”
“除去了易山封印,起码还会有六个,在等着我们。”
叶宁画听他说一句,脸就沉一分。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魔气的聚集之地,将那里摧毁。可依着现下的线索......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八个结界之中,哪个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处。”
叶宁画还想问什么,白山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姑娘,你是不知道师妹她的本性!她其实......”
叶宁画:“......”
她一下子从床上滚下,把谭少爷往衣柜旁推去,声音里满是恐慌,“少爷,你先......”
谭倾一愣,忙扶稳她,“别激动,没事的。”
什么没事啊!
被师兄看见,又要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说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洗都洗不清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压抑而急促地低声:“少爷算我求求你,你不知道师兄......”
话未说完,就听门响了一声后,白山的话顿在了喉咙中,“师——”
叶宁画整个人一抖,慌忙躲到谭倾身后,连看都不敢看白山一眼。
一片诡异的沉默后,她就听白山心照不宣般笑了两声,然后......出去了。
出!去!了!
叶宁画愣了好半晌,简直比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还震惊。
谭倾转过她的肩,见叶宁画还没回过神,他想了想,俯身吻在她的额上。
他见叶宁画耳根腾地红了,抿唇一笑,指尖从她眼睑下划过。
“早些休息。”他道,“除夕那日,等我给你一个惊喜。”
于是叶宁画因着他这句话,整日整日地盼着除夕。
除夕......也不到五日了。
这几日她同温凌比试时,更注意了些分寸,不像第一日那般饮下那么多酒。
鸳鸯盟来信说一切如常,只叫温凌继续拖着叶宁画。
信是段引送来的。他不喜言语,不用留声石,只用飞鸽传书这等最古朴的方式传递信息。温凌看过信上他刻意留下的暗纹,见他字里行间仍是淡漠的模样,知道确实是他写的。
她暗中销毁了信,没让叶宁画瞧出端倪。
起初二人都各怀鬼胎,达成了微妙的和谐,可从第三日开始,叶宁画却忽然问道:“你弹得曲目,是《悲长月》吗?”
温凌整个人一僵,琴音大乱。
但她很快稳住神色,笑着接道:“叶姑娘懂得当真不少。这正是百年之前,庆贺月陵盛世之曲,《悲长月》。”
叶宁画不知想到什么,止住弦音,陷入沉默。
“你错了。”她道,“这不是庆贺之曲,而是亡城之作。”
温凌听她这话,像是被触到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蓦地起身,“你......你知道这首歌?你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叶宁画不置可否。
她其实,只知道曲名,并不知道其中的故事。
大概是很久之前听到过,才将名字记住了。可《悲长月》这歌,来历近乎失传,她根本没时间去深究。
之所以知道它是亡城之曲,不过是听温凌弹奏之时,无意看见了另一幅景象。
一幅她分明没见过,却熟悉得近乎钻心刻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