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日出卯时。
楚槿此时已换上了伏妖司监察总旗的飞鱼绣服,腰系銮带格外利落。
推开东厢房的梨门,一缕阳光穿过绛瓦三进院中一人合抱粗细的红豆树枝桠,洒落其身。
“响晴薄日,万里无云金乌在中,确是个捉妖的吉日。”
银铃已早早得使术法在游廊石台上温了一壶清茶。
楚槿坐定后,双指拈起茶盅后啜了一口道:
“银铃怎起得这般早。”
银铃回道:
“银铃本就是依附于楚槿大人的灵气滋养,每日只歇息一二时辰便足以,多睡也无益。”
楚槿摇首道:
“这四季也分春困秋乏、夏盹冬眠,睡觉也并非无益之说,敦煌国一百零八尊佛中不正有一尊以睡入禅的卧佛么。”
“楚槿大人又打趣了。”
廊间二人正说话间,却听见一阵阵嘈杂争辩声自远处传来,紧接着那三进院的垂花门便被一人急匆匆地推开了。
来人正是柳折柳监察。
楚槿道:
“柳监察,好生早啊,饮一杯清茶?”
柳折抹去额角汗珠,急道:
“饮甚茶啊,听见外边儿那声儿了吗?死在琉璃坊的那公子,他爹五品大臣家眷领着门客来闹呢,快快随我去伏妖司正堂。”
说罢拉着楚槿衣袖便走。
楚槿啧道:
“忒急了些。”
起身随柳折离去,在跨过垂花门槛时伸手进了衣袖,捏碎了一枚不盈寸长的琥珀灵符。
伏妖司正堂外,十数名缉妖役持剑立于堂门前,拦住了生事的门客。
堂内铁棠梨木椅上,巡百游巡司卿坐北面南,脸上却似有愁容,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座下右首,一武官穿熊罴兽绣的官服,已是半百而知天命的年岁,却仍龙骧虎步,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大玄国五品奉车都尉窦淮,不过坊间却传闻这窦淮虽是军中猛虎,可出了名的怕自家婆娘,以至于成婚数十年一个小妾也不曾纳。
老来得了这么一个独子,虽是养的一身骄纵跋扈脾性,却也打不得骂不得,如今死在了琉璃坊的寻香楼,这窦淮被自家婆娘打骂着赶来伏妖司内讨要儿子尸身,丢尽了五品都尉的脸面。
巡司卿腆着老脸道:
“窦都尉啊,此案极为玄奇棘手,我伏妖司已出马了监察总旗特查此案,定能令元凶伏法。”
窦都尉即便身处伏妖司也不改他那军中的火爆脾性,也不管那上座的司卿官位高他几品,只骂道:
“伏法伏法,伏个甚鸟法!谁不知这案子是妖物作祟,你那什么监察总旗就算捉了那妖物又怎么说,我桐儿能死而复生吗?”
巡司卿啧了一声,吞吐道:
“啊…这……”
窦都尉又道:
“我可管不得,捉妖破案是你们伏妖司的分内之事,可我桐儿却要入土为安魂归窦家,这人你们伏妖司交还是不交?”
正此时,柳折已和楚槿穿过吵闹的门客,来到了伏妖司的正堂。
“见过司卿大人。”
二人行礼后立于堂内右侧。
巡司卿颔首道:
“窦都尉,此二人便是我伏妖司的镇抚使及监察总旗,由他们二人负责此案,我巡百游可夸海口,七日内定破此案。”
窦都尉闻言冷哼一声,却依旧不依不饶道:
“魂灵七日归故里,可我桐儿已身亡四日有余,若是他魂魄寻不到家门怎好?难不成还要老夫去那城隍庙里请灵吗?”
听到这里楚槿不禁心想,若是让那窦都尉知道城隍庙里的隍神爷早不知去向,也不知道窦都尉是何感想。
“咳咳…咳咳……”
正堂外传来了一阵老者的咳声,可说也奇怪,这咳声中气十足,堂外门客听这一声咳都噤了声。
只见一锦衣老者,身形佝偻,鬓染霜色,右手牵着匹黄皮跛马,径直踱进了正堂。
巡司卿见这老叟,急急得起身拱手道:
“江老至此,请快上座。”
窦都尉起身及堂内右侧二人也俱拱手行礼。
这老叟锦衣绣一品仙鹤,头戴鹿冠,腰间更是悬了枚紫玉令牌,牌面阳刻着“大玄绣衣直指”六字。
楚槿见此令心中暗道:
“这老叟好大的来头,竟是天子亲封的绣衣直指。”
绣衣直指乃是大玄一品官职,只因游走于各道州郡,监察各地官员,又称绣衣御史。
江绣衣也不拘礼,直直得杵在正堂中,使得巡司卿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半晌才从跛脚黄马背的包袱里摸出一酒壶,就在公堂中牛饮了一番,道:
“红枫案一事本绣衣已知晓,此行也是奉了口诏监察伏妖司办案,窦都尉休要这般胡为,快些遣散了家奴,莫扰了人家破案。”
听了江绣衣一言,巡司卿面露喜色,先前百般口舌也难送这个瘟神,如今绣衣直指在此,由不得你这都尉造次。
窦都尉忿忿道:
“绣衣大人,此案关乎我爱子能否魂归窦家祖宗祠堂,七天时间转瞬即逝,还剩三日,怎能保证定可破案!”
江绣衣稍一迟疑,从腰间取下那块大玄绣衣直指的令牌,道:
“我江怀安以这绣衣直指令替伏妖司向你担保,三日内定可破案。”
右侧的楚槿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感叹道:
“这绣衣老叟还真是讲得一口官场好话,既堵住窦都尉的口,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三日内破案乃是他江绣衣为我们担保,若是破不了案也是得追究到我们伏妖司头上,他窦都尉怎么也找不了绣衣直指的麻烦。”
巡司卿喜道:
“窦都尉,既然江老也都为我伏妖司作保人了,你大可放心,三日内定能擒住红枫案元凶。”
窦都尉尚要再辩,那江绣衣双目一瞪,无形的威压充斥整间正堂,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七旬老叟的气势。
楚槿心中又自暗叹这老叟修为颇深啊。
窦都尉毕竟一介武夫,给这一眼竟是吓软了腿脚,抱拳道:
“既然绣衣直指发话,本都尉便先行离去了,希望伏妖司能言出必行。”
一礼作罢,尚有不忿地走出了正堂,见外头那自家婆娘还要再闹,憋屈了几十年的都尉竟一掌捆了上去,随后领着一众门客离去,颇有家主风范,那婆娘恨恨地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遣走了窦都尉,正堂内江绣衣一改方才为伏妖司作保的护犊模样,厉色正声道:
“天子脚下出了这等奇案,牵扯地方神灵,老夫虽为你们作保,但仍要行监察之责,若是你们伏妖司破不了此案,天子动怒,伏妖司自司卿至小役,都免不了挨个左迁!”
巡司卿连连拱手,右手指向楚槿道:
“有我伏妖司楚总旗负责此案,绣衣大人尽可放心,破案板上钉钉。”
江绣衣看了看眼前飞鱼绣服青年,心中错愕竟看不出此人修为如何,只不过惊异之情一瞬而逝,随即道:
“如此最好。”
说罢,牵着那匹黄皮跛马的烂缰绳,走出了正堂。
送走了大小瘟神,巡司卿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下道:
“红枫案一事本由我伏妖司全权负责,无奈这天子钦定的绣衣直指掺和了一脚,两位可要早日破案啊,要不然连我这司卿都得丢了官帽。”
柳折心中忐忑,却见楚槿好似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上前拱手道:
“司卿大人大可放心,除妖就在这一两日间。”
“好好好。”
巡司卿喜不自胜,连道了三声好,起身道:
“有楚总旗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破案期间支出银两全由伏妖司银库供给。”
楚槿微微一笑,拱手相谢:
“多谢司卿大人。”
巡司卿满意道:
“那此议便散了吧,我等你二人破案捉妖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