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们带着阴郁的心情离开了宋府。
季满一路把他送到了街口。告别之后,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楚舜回头看过去,季满依然站在原地。夕阳在他的身后,把他的表情全部埋在了阴影之中,还把他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办?”风蛟在他的耳边轻轻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寒风凛冽,吹的楚舜耳朵生疼。他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年,这是他头一次遇见这么冷的天气。
王宫里的生活,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天下多少女人趋之若鹜。可这些对于宋夫人来说,却是逐渐摧残着她的毒药。
楚舜想起了宋夫人墙上的那些字画。
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满庭春色尽锁于王宫之内,正如宋夫人的年华,也锁于这宫墙之内,白白消逝。就像季满说的那样,她本是一朵美丽的空谷幽兰,却在不透风的温室里枯萎了。
【你怎么了?】
罗袂的声音突然在楚舜脑中响起。但她显然没有说出声,因为风蛟对此毫无察觉。
他转过头,发现罗袂在看他,双眸微微泛光。
楚舜怎么了?他就是觉得宋夫人很可怜,可是这又是谁的错呢?只是错误的人碰巧进入了错误的处境,人生有太多这样的无可奈何了。
【你在多愁善感。】罗袂的声音突然又在楚舜心中响起,她眼睛里的光一直没有熄灭。
【真好,】他心想,【你又在读我的心了。】
【你不与我说,我自然要弄明白。】罗袂的声音继续响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最近很奇怪。】
【最近能发生什么事,当然是那件事。我喜欢你,你接受了,我们做了,然后现在你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操,这些你都能听到对不对。】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在别扭些什么。那是一段愉快的回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再拿出来讨论。甚至我们还可以再做一次。】
【我所不能理解的就是你的这个态度。我…我从前一直都认为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会行房事,可你似乎并不那么看我。】
罗袂眯起了眼睛,她眼里的光泽变得谨慎而顾忌。
【那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不是人,不要用人类的道德准则来要求我。】她的表情很严肃,【是我让你误会了,这我道歉。我喜欢你,楚舜,就像喜欢麦芽酒一样。但我不会把你当作圆满我生命的另一半,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知道的。】楚舜的心里涌上了几分酸涩,【我能理解。】
楚舜的脑子空空的。
妖怪和人类在很多方面的观念都不一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在多想些什么…
【那你以前…做过很多次吗?和别的人类?】楚舜在心里继续默念道。
但他没有收到罗袂的回答。
她已经把视线转开了,眼睛也不再泛光,恢复了平日的深邃。
最终,他们还是选择谨慎的把宋夫人的事透露给了王后。
王后端正地坐在她的座椅上,有些怀疑的睥睨着他们。这间宫殿里再没有其他的妃子,除了宋夫人。她就坐在王后的手边,无论是他们说话还是宫女来倒茶,哪怕是楚舜提起季满,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会呆呆地看着王后。
像一个傀儡一样。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王后注视着他们。
楚舜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算宋夫人不喜欢王宫里的生活,也不至于精神失常到如此地步。你们是在把她当成小孩,还是在把我当成傻子?”
王后大约是生气了,有些怒形于色,那双本就不太和善的凤目此时充满了威严。即使楚舜经常陪伴在君王左右,此时也不禁产生了些许惧意。
“宋夫人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没遇到过什么困难和挫折。如今她受不了王宫的约束,却对此无可奈何,这种折磨确实是有可能让人发疯的。”他向王后辩解道。
“你以为你很了解她吗?”王后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你去了一趟宋府之后就了解她了吗?”
王后震怒,声音比前一句高了不少。顿时,殿里的宫女全部放下手里的活,跪伏了下来。楚舜也想跪下来赔罪,可是他发现身旁的罗袂和风蛟一点下跪的意思都没有,他准备后撤的腿顿时僵住了。偌大一个宫殿里只有他们三个还站着,他不禁有些尴尬。
“王后赎罪。”楚舜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向王后赔罪。
“出身高贵,才情出众,样貌绝佳,你们是这么想她的对吗?这样完美的人,她的人生一定一帆风顺对吗?”
“我来告诉你。”
“宋夫人入宫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知道王宫里的生活可能并不适合她,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因为这样对她的家族有利益,对她的父亲有帮助。她可不是什么天才,她之所以一直能示人以完美的形象,是因为她在背后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做出了无数个她并不喜欢的选择。这样一个坚韧的人,你告诉我她就这么被拘谨的生活压垮了?你让我拿什么相信?”
王后的声音不再高亢,但是依旧寒冷如冰。
“楚舜,我敬你是渚国的左司马,你和你的父亲保卫渚国,劳苦功高。但你若再拿这种胡闹的说辞来敷衍我,我决不姑息。”
楚舜早就被王后震住了,此时更是不知所措,心里直打鼓。
“可这是我们经过不断排查后得出的唯一可能。”
“那是你们的问题。”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凤目直勾勾的看着楚舜。
“我再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后的上元节,我要宋夫人安安稳稳的出席王宫宴会。”
楚舜没有办法拒绝,王后是主,他是臣,主人命令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你可以退下了。”王后说完就转过身去,轻轻地摸了摸宋夫人的头。宋夫人像是刚刚清醒过来了一样,突然有了反应,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像是刚刚发现楚舜他们的到来一样点头向他们致意。
楚舜心惊胆战地从宫殿里走出来。虽然外面很冷,但是他却像一个快要窒息的人一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很厉害。”风蛟感叹道。
“你说什么?”楚舜一连吸了好几大口气,寒冷的空气刺得他肺疼。
“我说王后,她很厉害。你没发现吗?明明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是我,你不过是一个帮忙的,可她说话的矛头却一直指向你。”风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因为我,还有她眼中的罗袂,”她看了一眼罗袂——今天的罗袂为了方便入宫,妆容收敛了许多,还穿上了玄龙观的道袍,整个人的气质与之前天差地别。
“我们是玄龙观的人。王室与道观互利互惠,需要处好关系,她没有立场和条件指责我。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渚国的官员,她有的是方法威胁你。震慑你是最容易起到警告和鞭策作用的方法。”
楚舜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他一开始只是被越王叫来为风蛟领路的,可如今却被王后一通威逼,不仅认了错,还应下了调查的时限。
“你记不记得宋夫人写给季满的那些信?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竟然不是越王,而是王后。”
“她写了很多王后找她说话的内容。”楚舜记起来了。
“不管王后找她说了什么,那些话一定都对她的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才会被她写进信里。王后的话术水平,还真的是不一般。”风蛟感叹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只有五天的时间了。王后现在极力否认是宋夫人自己的精神疾病,你也说不是有人给她下药,也不是有人施咒,那…”
“不一定。”罗袂突然开口了。
自从她从见了王后和宋夫人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在王后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刚刚楚舜和风蛟的讨论她也没参与,却突然在这时打断了楚舜。
楚舜和风蛟都望向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我在宋夫人身上好像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但不是很真切。”
“我们得趁王后不在的时候单独见一次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