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楚舜一辈子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与王后一道骑马向城外奔去。

他一开始还有意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后来他发现，王后的骑术其实很好，虽然算不上顶尖，但是一点不比天天行军打仗的士兵差。所以他也就不再顾忌，放开了速度。

路上，楚舜将他们在春华宫发现的书信以及山魇的故事都告知了王后。王后冷哼一声，语气不善的评论道。

“所以你们怀疑我？因为山魇喜欢索要委托人的视力？”

“您怎么……我么不是……”

楚舜连话都说不利落了，他已经被王后看了个透。

“你以为你们那点小心思能瞒过我？后宫可不是什么纯净的地方，况且我的战场远不止那小小的后宫。越王仅仅继位了一年，可我为了做好这个王后，已经努力了五年了。”

王后一边骑马还一边侧过头来看他，语气充满着嘲讽。

“文字如此容易弄虚作假，你们竟然即不找季满要完整的信件，也不取证宋夫人手里的回信，就草草相信了。果然这种事还是应该交给司寇来办。而我居然相信一个小道士和一个莽夫的说辞，我也是有够蠢的。”

楚舜哑口无言。他们确实都不是什么查案的材料，虽然风蛟的脑子很机灵，但她以前没干过这种事，不知不觉就疏漏了很多线索。

他们几乎是紧随着季满赶到了玄龙观，季满正被清裔拦在门口。显然风蛟已经赶到，并把事情告知于他了。

“你们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害阿菁呢？”季满对清裔辩解道。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把宋夫人的信反过来给我们看来误导我们。”楚舜和王后下了马，向季满走过去。

“那是因为我知道王后要对阿菁图谋不轨。”季满看到楚舜也来了，语气迫切地说道，语气极为真诚，“可是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相信。也许这么做是偏激了一点，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们注意到。”

季满从未见过王后，王后又穿着便衣，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此时楚舜身边的女子是谁。这话就这么被王后听了过去，对她是极大的冒犯，任谁也忍不了。

王后走到季满身前，举起手，狠狠的向季满的脸抽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抽到季满的脸上，而是从他的面前远远的扇过。而季满却被吓得往后闪了一大步。

王后再次举起手。

啪！

季满的连被狠狠地打歪到一旁。他一下就被打懵了，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女人。随即他发现，这个女人哭了。

这个威风凛凛，神气十足的女人就这么突然哭了。她紧紧扯住季满的衣襟，怒吼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菁菁那么好的女孩，究竟为什么啊？”

楚舜和清裔都不敢插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季满一直都怨恨着王后。如果他们的举动不小心暴露了王后的身份，不知道季满会做出什么事。

“我是编造了信件的事，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但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伤害阿菁的事，我有什么理由那么做呢？”季满诚恳的说道，配上他温和的面孔，真的让人忍不住相信他。

可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季满此时有点绝望，他觉得他的说法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诬陷王后是个大罪，但只要拿捏好自己和阿菁苦情鸳鸯的故事，动之以情，从轻而判不是不可能。可面前的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认定他做了这一切。

他们当然不会相信他。他们怀疑季满不单单是因为那几封信，而是季满的视力问题——刚才王后又证实了这一点，季满的眼睛把控不好距离。作为工正的学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的眼睛最近才出问题。

楚舜直接向季满走去，准备把他先押回城里关起来再说，毕竟王后身份尊贵，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季满看楚舜似乎是要来拘押他，一下也慌了神。

“你们带我去见她，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季满突然说。

王后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这些是我做的，所以我知道该怎么治好她。”季满似乎是准备摊牌了，他抬起眼眸，认真的盯着楚舜。如果仔细看的话，季满的左眼有些呆滞和含混。

王后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她沉默着退开了，更像是一种妥协和让步。

楚舜却不能接受，他们有很多种办法让季满可以开口，甚至他可以不用开口，只要宋夫人能恢复健康。他们没必要选择这种欠妥的方式。

“我要知道。”王后看向楚舜，“我必须要知道。”

王后一直都很有主见，楚舜不再坚持。他们一同走进了玄龙观，楚舜紧紧地跟在季满的后面，右手放在佩剑上。清裔一边要带路，一边时不时地回头望两眼。他们都在提防着。

玄龙观里没什么人，一路上只有几个弟子在扫地。

走到半途，罗袂不知从哪突然跳到了楚舜的肩膀上。清裔回头斜了他们一眼，没吱声。

“怎么把他给放进来了？”她在他耳边嘀咕道。

此时他们几个人站的极近，楚舜不敢出声，怕被他们听到，于是便没搭理罗袂。但是罗袂不用读心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用慌，风蛟和宋夫人在一起呢。”

他们走进了宋夫人的房间。宋夫人一看见王后就笑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楚舜第一次见到她笑。王后见状连忙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净，走到宋夫人的身边。宋夫人拉住王后的手就不撒开了，还把头微微的倚在王后身上，整个人瞬间就鲜活了起来。

季满见到这幅场景，哪还能不明白这个在门口打他的女人就是王后。他气急了，同时又很后悔。各种负面的情绪在他心中交汇，最后他拳头狠狠一攥，不知道捏碎了什么东西，顿时，一股股的黑烟就像从虚无里倾泻而出一般，在季满的身边缓缓出现。

那黑烟逐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罗袂看着那个人形黑烟，眯起了眼睛。

“我要她死。”季满恶狠狠地指着王后说道，“然后，带我和阿菁离开。我把另一只眼睛也给你。”

季满感觉到眼前的场景都在飞速的消失，最后，一切都归于虚无。他彻底的失明了，但他并没有感觉到失落，相反的，他现在非常愉悦。那坨黑烟扭动了一下，随即，直冲冲的向王后飞去，飘散的黑烟在他的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

这就是山魇。

楚舜想起了湘江上的那条蛇妖，但山魇比那蛇妖快多了，楚舜除了看着什么都来不及做。

风蛟离她们最近，她直接抽出了自己的桃木剑，与那人型黑烟对上了。两股力量在房间中相撞，地板开始不断震动。开始楚舜以为是自己没站稳，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整个房子都在摇晃，天花板上开始不断掉落尘土。

宋夫人直接被撂倒在了椅子上，而王后后退了一步想撑住自己的身子，最后还是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清裔连忙过去扶她。

缠斗的二人几乎是势均力敌，不过黑烟还是更胜一筹，他分出了一部分精力，直接向王后的方向释放了一道远程的法术。

那是一道黑雾，漆黑的如同深渊一般，所经之途连光都要被吞噬进去。

清裔起身就要抵挡，他本以为山魇在交战中分心放出的法术应当威力不大，可当那一股黑色的浓雾飞至他的眼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黑雾里蕴含着惊心动魄的力量，比清裔所见过的任何力量都要强大。

他搞不好会死。

不过清裔不会躲开，因为他身后就是王后，他不能躲。他比了个手势，防护盾随即在他面前升起。剩下的只有咬紧牙关，等待着黑雾的冲击。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好像突然看到一只小小的白猫跳到了他的肩膀上，随即，他的肩侧便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耀眼，还有股熟悉的味道。而那黑雾竟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就像雪花落在火焰上一样瞬间消散了。

清裔很快反应过来了这一切。这股熟悉的妖气，他曾在楚舜身上闻到过。而这只白猫，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回忆，他想起楚舜敷衍他的样子，也想起风蛟反驳他的样子。

“多谢。”清裔沉着脑袋说道。

山魇和风蛟的缠斗也随之停止了，山魇实力很强，因此他更能快速的认识到谁是不能招惹的——罗袂此时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着警告的意味。

他退回了季满的身边，季满此时似乎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迷茫的站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抱歉。”山魇开口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我无法达成您的愿望。”

季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瞬间就抓狂了，他之所以在门口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就是因为对山魇的力量有着绝对的自信，他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事实上事情就从没按照他的计划发展过。

他知道阿菁从不佩戴他送她的那块玉佩，而王后拿到后几乎天天挂在身上，所以他预计用玉佩上的咒术来诬陷王后。可他没想到山魇厉害过头了，没有人能发现玉佩上的术法，他只好又用宋夫人的信把嫌疑往王后身上引。这么做很冒险，可他远离王宫，没有别的途径。谁知他们随后又突然发现了玉佩的问题，而且发现的有点过分多了，他们甚至直接叫出了山魇的名字。这让他拿出信件的行为变得愚蠢不已。

“我求你了，”季满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疯狂，与他本人的相貌相差甚远。

“杀了她，你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那黑影的身形又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