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声绝,夜语只听风。
一个婆子护着林琅,另一个背着她,竭力向木槿斋而去。
突然,头顶上传来林琅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父亲如今在何处?”
“似乎今夜是在锦姨娘处,”婆子摸不透她的想法,夫人如今眼见不好,转头提起老爷做什么。
“去锦姨娘那,”林琅抬起头看前方,那里是瞧不见的漆黑,在眩晕和疲惫的眼中,逐渐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她必须去,去到那里。
祖母,林琅很怕,但林琅终究不是从前的林琅了。
一如她的母亲,一无所有,唯有孤注一掷,决绝相对。
单妈妈勉强的从地上站起来,将银针拔出,为闵氏整理衣袖,低声道:“四姑娘应当是快到了,您不愿意狼狈的样子被四姑娘看见,老奴这就帮您收拾收拾,您呐,怎么着都是好看极了的。”
玉清抹一把脸,湿了半边袖子,她看向旁边的稳婆,上前去看孩子。
掀开一角,是初生婴儿发皱的脸,眼睛闭着,有些虚弱的样子。
“小少爷哭声几乎是听不见的,”稳婆诚惶诚恐道:“老婆子接生过许多孩子,如小少爷这般需得精心养着,过了五岁才能放心。”
玉清凝视这孩子许久,然后伸手要抱他。
稳婆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看向单妈妈。
单妈妈只顾着闵氏,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
“我会抱孩子,”玉清道:“我曾为一个主人家带过几日孩子,你放心。”
稳婆犹豫了一下,向她慢慢探身。
玉清用一个很僵硬但常规的姿态接着孩子,那是她幼时天真笑着向母亲撒娇请教的,她没抱过自己的弟妹,她突然很想很想,抱抱这个孩子。
太轻,太软。
很奇怪的感觉。
玉清闭上眼,忍住那些汹涌的情绪。
稳婆还是不放心的一只手垫在下面,她有些担忧的看着玉清。
玉清睁眼,把孩子还给稳婆。
“单妈妈,”玉清转身面对她道:“姑娘一时半刻不会来了。”
单妈妈顿住,猛地一下抬头,满眼不可思议。
“姑娘暂时不会来了,”玉清重复道:“请妈妈为夫人整理好一切,玉清也会去整顿院中上下,你不必操心其他。”
玉清的声音很轻,很柔。
而林琅的声音,却在另一处惊起满座,撞破林家十几年在各家你退我让而勉强平静的局面。
二老爷被林琅从温柔乡里哭醒,平日里他也怵几分的女儿,在他面前哭得和泪人一样,一声声的“父亲”叫的让人心疼,正当他要细细问一番时,大老爷的人请他去前院,见到了旁边的林琅,也说要她去,这便晕乎乎的去到了前院,还没坐下好好喝一口热茶驱一驱寒气,便被大老爷一拍桌子,吓的跳起来。
“兄长这是做什么?”二老爷不满道:“平白无故朝我这撒什么气?”
“你!你!”大老爷气的脸色发青,“早叫你管好你的后宅,只要不出什么天大的事,我也便睁一眼闭一眼,可如今倒好,二弟妹难产血崩而死。一旦发丧,必有流言,你叫我这个太守颜面何存,又把整个林家的名声置于何种境地?”
二老爷一惊,手里的茶盏落地,碎成无数大小瓷片,散着热气的茶水溅了四处,他好像被烫到一般往后一跳,满眼的不可置信。
林琅帕子按着眼睛,满脸泪水,而帕子下面的一双眸子含着悲哀讽刺。
“这···这···”二老爷道:“她何时有的身孕,我不曾知晓啊!她身子弱那是全府皆知的事,平日里不出府不出院更是对我退避三舍,我只道她是要养病,便已经半年没见她,如今··这都是什么事啊!”
“糊涂!”大老爷被这一番一问三不知的言论火上浇油,道:“那是你的妻室!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过了祖宗祠堂,拜了父母天地,写在家谱上的女子!便是夫妻心离,又怎能做到如此地步?我早知你素日里宠着妾室,昨儿打死了一双乳母,前个儿抬出个不明所以的女尸。闵家再落魄,也是京城名门之一,闵家的女儿被你的妾室踩到脚下,她安能吞下这个苦果,任其坐大。一旦此事在京城传开,传到那些个名门望族的耳朵里,记上一笔,都够我迁回京中后吃上一壶!”
二老爷被大老爷一句接着一句的话砸在脑子里,腿一软,瘫坐在位子上,六神无主。
四下的奴仆都已退避,大老爷不可能让自家弟弟在下人眼底下出丑。
“我已让佩蓉去木槿斋,尽力掩盖,能做到几分,全凭天命。”大老爷按着发疼的额头,道:“我现如今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可听进去多少?”
二老爷少年恣意,长兄扶持,贵女下嫁,大半生无忧无虑,唯一的头脑用在了酒楼行当,除此之外都是空空,没什么主意,只连连点头答应着。
两个人算是说到一块去了,终于想起角落里的林琅,大老爷本就不把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当回事,半是敷衍半是哄诱道:“琅丫头去为你母亲守着罢,你母亲命不好,就这么去了。你去尽些女儿的孝道,也好宽慰她的在天之灵。”
“可是,可是大伯父,”林琅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如珍珠般大颗大颗的滚落,脸色微微发白,怪叫人心生怜爱之情,“琅儿怕。”
大老爷皱眉:“那是你母亲,你怕她做什么?”
“不,不是,不是母亲,是,是,是那个····”林琅结结巴巴的,眼中惊恐。
大老爷只当小孩子不懂事,失去耐心,摆手示意二老爷带林琅走。
二老爷牵起林琅的手,觉得她手过分的凉,只是他此时心乱如麻,哪里顾得了这些,拉着林琅就要走。
林琅不知是哪来的气力,挣开二老爷,转身一下子跪在大老爷面前,膝盖重重的砸在铺着厚厚毛毯的地上,“扑通”一声,把两个男人给弄怔住。
四周的门窗紧闭,春日里不生炭火,此处存着些凉意,林琅被冬日里穿的披风裹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显得人又小又单薄,这个小小的姑娘挺直腰背,眼中泪水盈盈,带着无措的声色,用尽最大的声音道:“并非母亲瞒而不报,而是柳姨娘挟着母亲,生生把她困死在那小小的宅院里啊!”
二老爷要扶起她的手收了收,有些站不住的踉跄了一下。
大老爷看着林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心中分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