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场上,每个人都在磨肩擦掌,希望在这次冬狩中获得好成绩。
太子自然也不例外。
他自然不用担心,有的是人为他添彩。而他,只用老实呆在战车上,最后的头筹必定是他的。
“兄长,弟弟这次就不客气了!”
当燕成的战车经过太子之驾的旁边时,他先是躬身一礼,紧接着便是不客气地指出头筹是自己的,这自然又令太子心生厌恶。
“围场的虞人是自己人,还请太子宽心。”
说话者是秦开,此次以太子参乘的身份出席冬狩,他此刻正手执戈惺惺地看着燕成。
“有朝一日,我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愤愤不平道,随即便使唤右边的赵翼驱车前进,赶紧追上去。
秦开见太子也不理自己,摇头苦笑着,随即便沉默不语。
古代以左为尊,身为一车之长的太子自然站在车驾的左面。而中间的御者是赵翼,最右边才是参乘秦开。赵翼虽说是王师郭隗的家臣,掌管燕国战车之事,却一直刻意接近太子,这次有为太子驭车的机会,他自然是不能错过。
毕竟太子是一国储君啊!
这点小九九自然没有瞒过他的主人郭隗。王师郭隗见他心念太子,无意只做一个小小的家臣,便趁这个机会将赵翼送给了太子。
“一介胡奴,也敢高攀太子?”
赵翼驱动车驾,眼睛余光瞥了秦开一眼,打心眼儿是看不起秦开的。毕竟秦开之前是东胡人的骑奴,赵翼实在瞧不上他的奴才相。
赵翼出身赵国宗室,身份高贵,虽然现在只是小小的家臣,不过血统上却比秦开高贵的多了。
燕成这边,配合的井井有条。
“君子!主射之事就交我负责吧?”
“行。”
简短的对话之中,透露出矢的精明心机。一旁的宜警惕地注释着四周环境,也不搭话。
矢,出身奴隶,是燕成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从心底是很感谢燕成的。他知道燕成不擅长射箭,为了不让主人丢人,他毅然决然地将主射的担子挑了过来,就为了讨主人欢心。
“有野兔!”
燕成一声急促的声音,彻底打乱了矢的心思。矢定睛一看,车驾前面不远处有一只正在狂奔的野兔。
“嗖嗖~”
废话也不多说,矢赶紧将手中的木弓拉成半月状,对准逃命中的兔子就是一箭。动作娴熟而又迅速,一点也不手忙脚乱。
“啪——”
谁知箭矢只射中了兔子身旁的小土堆,野兔被这一吓,赶紧逃之夭夭,很快地便没了踪影。
“可惜了,可惜了。”
燕成念念有词,就差一点,就差了那么一点。矢刚准备致歉,谁知一个不留神车驾便撞向了旁边直插云霄的大树。
“小心——”
最右边的宜首先反应了过来,猛地拽过缰绳,用尽全身力气将马车转向另一个方向……
有惊无险,车驾只是擦过那棵参天大树,并没有撞上去,三人不免冷汗直流,车速如此之快,如果不是宜反应迅速,他们就要命丧于此。
“小人该死,还请君子饶命!”
“无恙无恙,快起来吧。”
“都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
……
矢赶忙跪下求饶,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燕成也没有追究他,反而还是安慰了一阵子,还是让他负责驾车,只是主射的任务交给了宜。
矢是御者,负责驾驭车辆,哪里有心思主射。宜是参乘,也就是车右,是拿武器作战的,顺便清除战车前进所遇到的障碍。现在是狩猎,不用拿武器与敌人作战,也不用清除障碍,所以让宜负责注射再好不过了。
“哼哼,果然是一群笨蛋!”
赶上来的太子,看见燕成三人的囧状,忍不住嘲讽道。
燕成丝毫不在意,也不去理会,跟太子这种人费口舌,实在是一件特别愚蠢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从树林之中突然窜出一群兔子,直奔战车队伍而来,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情况,纷纷愣在原地,都忘记了引弓相向了。
“自投罗网,弓来!”
燕成见状哈哈大笑,遂向宜喊道。
宜也不迟疑,给燕成递了一把弓,自己也迅速引弓做好准备。
燕成接过宜递来的箭矢,不紧不慢地搭在弓上,左手紧握住弓身,右手轻轻一拉,箭矢便随着弓身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惯性,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射了出去。宜的箭并行前射,不落下风。
燕成射出去的箭矢,恰好直中兔子的腿部,随着“格嗤”一声,这只落在后面的兔子应声倒地,鲜血很快地便涌了出来。
“彩!”
矢随即高声为主人喝彩道。
宜的箭偏了,虽说他有意而为之,做的不露声色,还是被矢看了出来。
远处一直在观看战况的燕王,忍不住轻笑,虽然嘴上没说话,不过心里还是为燕成高兴,自己这个侄子果然厉害。
旁边的王师郭隗看看燕王,又看了看太子,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也不说话。
“王师,以为如何?”
“公子成聪慧机敏,太子高风亮节,臣难以区分他二人。”
“道儿我是知道的,哪里是高风亮节?他不擅围狩,王师又何必为他开脱?”
“遇猎物而不抢,遇风头而不出,此乃太子高风亮节之处。”
“哈哈,王师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哪里哪里。”
燕昭王路过驿馆时拜见邹子,便是向邹子请教册立储君之事,可惜邹子先走一步。如今借着狩猎的机会,燕昭王又问了王师。王师郭隗自然不会冒泡表态,如今事态不明,不宜站队。
燕成闲来无事,便张开弓猛地拉了出去。
“嚯,好大的力量。”
空放弓箭,他着实被弓的力量所震慑到了。
“不要——”
一旁的宜赶紧制止,告诉他莫要放空弓箭。他问原因,宜看着一脸单纯的燕成,这才将原因说了出来。
古代的弓箭非常重要,存放在武器库里的时候,需要弛弓后保存。所谓“弛弓”,便是卸下弓弦,这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弓。
首先要明白弓箭射出去的原理。弓是依靠弓片变形来蓄能,弓弦将力量传给弓箭,弓箭用这个“功”帮弓卸掉力量。
但是,拉空弦会给弓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没有箭,全部的力量只能让弓来承受,做的功无法抵消,弓的可用性被严重耗费,甚至于会当场断裂。
“再者,弓本身的力量导致弓剧烈震动,会伤害射者的手,甚至于绷紧的弓弦会因此割伤君子的身体。”
“所以,君子下次莫要再干傻事。”
宜此时就像一个老父亲,不停地絮叨着。燕成老脸一红,也只好尴尬一笑。
……
很快地,燕成的车上就载满了猎物,这让一旁悠哉的太子非常气愤。陪狩的将军们见状,也只好收收手,不敢再触太子和燕成的风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日谁若敢抢太子的风头,那来日太子必定整死他们。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不过为人一贯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况且,燕成又有很大可能成为储君,这一点是燕王在许多细节上表现出来的。燕王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太子这个儿子,相反侄子燕成更讨其欢心。
为了不触碰到这个禁忌话题,陪狩者们悻悻而归,只有太子和燕成两辆马车还在不停争斗着,燕王自然也看在眼里。
当太子看见燕成车驾上满载的猎物时,气的满脸通红,一拳打在战车上,惊得赵翼差点脱了手里的缰绳,而秦开一看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太子稍安勿躁,且待我来露两手!”
说着,秦开索性也学起了宜,代替太子主射,挽起弓并搭上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了出去。
“唰!”
一箭便连中三只兔子,而且都是射中心脏。
他曾在东胡习得一首好射术,围狩自然不在话下。
“彩!”
“彩!”
“彩!”
……
悻悻而归的陪狩者们,见状纷纷向太子喝彩,似乎这一射是太子亲手而为。这一阵阵马屁声,哄得太子眉开眼笑,刚才的生气也一消而散。
“你做的很好,本太子重重有赏!”
太子抬起高傲的头,俯视着秦开,一脸满意地点头称赞。
一直驱车的赵翼这时候不乐意了,凭什么他一介骑奴大出风头?而他堂堂赵国公子,却沦为了屈屈的御者?自己出身高贵,哪里比不上这个卑贱的骑奴?
想到这些,赵翼驭慢了车速,扭头向太子请求道:
“禀告太子殿下,小人曾在赵国深谙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道,不如给小人一个机会……”
太子嫌弃地看向前方,敷衍了一句:
“待他日单骑作战,本太子定会向父王讨个差事与你。”
赵翼见太子会错了意,赶紧解释:
“太子殿下误会了,小人是说主射不如……由小人担任……”
太子没有听赵翼说完,便一脸不耐烦道:
“主射之事有秦开将军,你还是好好驾车吧!休要多言——”
“诺……”
赵翼失望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而认真地驭车继续前行。
秦开方才一直在听,细细揣摩之下,他突然感觉大事不妙。看来是自己锋芒毕露,抢了赵翼在太子跟前的风头。如此说来,今后的日子恐怕是不太好过了。
“且行且珍惜吧……”
……
燕成的车架凑了过来,他先是朝着太子深深一躬,礼法到了之后,便又开始了他的嘴炮技能:
“太子殿下果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得了三只兔子。愚弟佩服——”
太子冷哼一声,随即道:
“不敢不敢,愚兄不擅围狩之技,还请仲弟改日指教才是!”
“那是自然,待愚弟收了兄长这个徒弟,兄长自然可以亲手射中一只猎物。”
燕成继续嘲讽太子没有亲手射中猎物,尤其说到“亲手”的时候,语气也着重了些。
“如果自己是太子,恐怕已经气炸了……”
矢在心里想着,嘴上还在“咯咯”发笑,旁边的宜小声问他笑什么,他摇头不语,让宜看的一脸懵逼。
“你个马奴笑个屁啊?”
太子自然是看见了矢在发笑,刚想要甩鞭教训他一番,鞭子却直接被燕成拽住了。
“这是愚弟的御者,兄长没法亲手射中猎物,也不必拿我的人撒气吧?”
“你……”
“依愚弟看来,兄长还是宽些心才是。兄长作为储君,自然毋须上阵杀敌,不谙狩射之术也不丢人的!”
一旁低着头的矢,继续“咯咯”笑着,心里已经为燕成叫了好。自己的这位主人不愧是“蓟都第一毒舌”,讽人功底之深厚可见一斑。
太子自然听出来其中的嘲讽之意,自己又不是傻子,自己还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燕成如此夹枪带棒的糟蹋自己,哪里受得了?
“谁说我射不中?”
“哦,那兄长不如展示一番?”
“来就来,难道本太子怕你不成?”
说着,太子直接夺过秦开手里的弓箭,笨拙的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刚要轻拉射出,谁知箭矢却刮住了自己的衣袖。
赵翼见状赶紧上前帮忙,谁知太子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
太子撸起自己的袖子,照葫芦画瓢地射出去了一箭,谁知只射出去了半米远,更别提猎物了。
“哈哈,兄长射术果然……高明……”
燕成又是一顿嘲讽,就连旁边的仆人们也看不下去了。
“刚才那箭不算,我重来!”
“是是是,太子殿下刚才紧张了!”
赵翼又弯腰陪着笑脸,一脸谄媚地接过太子的话把。
“闭嘴!”
太子恶狠狠地瞪了赵翼一眼,赵翼赶紧灰溜溜地继续跪着,不敢再说什么。
第二箭,偏了。
第三箭,又偏了。
……
一连十几发,太子都射偏了,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
看着太子滑稽狼狈的样子,一干公卿将士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燕昭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太子喃喃自语着,此时他还在搭弓射箭。
燕成看着太子着魔的样子,感觉到了不妙。
莫非,太子疯了?
很快的,燕昭王走到两辆战车跟前,众人纷纷跪下,只有太子发了疯似的拼命搭弓,最后甚至于弓也拿不住了。
“你等将太子送回寝宫!”
燕昭王一脸怒色地看着发了疯的太子,心里却又无可奈何。随即便让宦者送太子回寝宫,不能让他继续丢人了。
“不!我不回去!我一定可以射中的!”
太子挣脱了宦者,双手抓住燕昭王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重复着。
“快回去!”
燕昭王不怒自威,根本不想再理会。
太子在一圈人中转来转去,最后直接跪下了,嘴里还在呢喃着“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送太子回宫!”
这一次燕昭王真的怒了,声音也突然大了很多。
“我不回去!”
太子听见燕昭王的声音,突然回头反驳道。
“你敢不听寡人之话?你要造反吗?”
燕昭王继续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质问着太子。
“本太子是燕国储君,你奈我何?”
太子说着说着,便“嘿嘿”傻笑了起来。
听到这话,纵使燕昭王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这个逆子竟敢当众违抗寡人的命令。
说时迟,那时快,燕昭王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太子的跟前,随即便甩了他一个耳光:
“出丑狼籍,焉有储君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