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来。
美味居来了两个客人。
“季真兄,这几个字真是杨真人写的?”
“太白,还能有假?”
李白继续看着字,字不算好看,不过略略有些秀丽工整。
其实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三个小字。
“难道是杨氏姐妹开的?”
“老夫亦不知。”
现在美味居在长安城已经有了不小的名声,有人称为六奇居,六奇,诗奇,器奇,食奇,乐奇,舞奇,画奇。
进了美味居,正门后面就是一排内似遮壁的屏风,屏风前站着十几位围观的士子。
奇诗就在屏风上,字与杨太真的字一样,虽然工整,不是太好看。当然,字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诗”的内容。
第一张屏风上写着三个大字:清平乐。
余下是正文: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有新来长安城的士子在问:“它们算不算古诗?”
律诗对对仗律韵有着严格的要求,肯定不是律诗了。
古体诗比如乐府,要自由一点,然而也不像是古体诗。
关键内容与清平乐有什么关系?
然而细细品味,短短四十余字,意境却是幽远凄美之极。
第二首诗更短: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同样的奇怪,还不止,写“诗”者还是按照传统的自右向左,自上向下的方式来书写的,但在里面加了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一条同样的重要,比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或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用一个逗号隔一隔与不隔,意境马上就会截然不同。
不过也有士子看出来了:“断句?”
当然,其意境同样的幽远,如果写的不好,也不会让人注目,称为“奇”了,只是诗名同样的奇怪,相见欢。
然后是第三首,踏莎行: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第四首,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第五首,蜂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第六首,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第七首,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真怪,真怪。”
几个观看的士子感到古怪,在悄悄议论。
首先就是诗名,诗名很优美,看看,清平乐、相见欢、浣溪沙、踏莎行、蜂恋花、苏幕遮,可与内容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它们是何种类型的诗,为什么从未见过这种体裁的诗歌。
至于上面已经出来的逗号、句号与问号,到是无人争议。
这是人家的诗,不是《诗经》《论语》,人家用几个符号来替自己作品断句,也是人家的权利。
不过几首诗意境真的优美,每一首诗都有着经典的句子,如“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如“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如“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如“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如“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如“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如“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又出来一首新诗了,就不知是谁写的?”
开始出来时,引来许多士子观看。平康坊小姐姐们同样几乎全来了,一个个手拿着笔往纸上抄。
但有人问店里的人,都不答,只说了一句话,每隔一季,会放出一首新诗,直到屏风满了为止。
一共十八扇屏风呢,即便现在推出了七首,还有十一首未问世。
大家一起明白了,这是美味居为了吸引客人搞出来的噱头。
“这些怪诗不简单啊。”
“嗯,与你写的诗相比,多了一份婉约,少了一份豪情。”
贺知章并没有贬低他的小友李白,这些“怪诗”分别是李煜、晏殊、范仲淹、欧阳修的代表作,即便放在李白诗集里,也能称得上精品。
“季真兄,此人才情不低啊,为何不传名呢?”
贺知章同样地想不明白:“或是主家给了钱。”
“然主家也未缀名。”
所以他们弄不懂,其他人同样地弄不懂。这时边上一个士子说道:“如此,要韵律何用?”
另一个士子答道:“是有韵律的,只是不对仗。”
又有一个士子说道:“还是有对仗的,只是人家似乎不在意对仗,字数更是绫乱,真有些类似古风诗。”
“不是古风诗,”那名士子摇了头。
关于这几首“诗”的类型,不是一个士子讨论,是许多士子讨论过,并且确认了,它们的题材与古风诗无关。
第二个说话的士子说:“不是古风诗,是怪诗,奇诗。”
呵呵,有几名士子几乎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有点似孟夫子的诗。”李白揣摩一会说道。
“孟襄阳诗作虽然也婉约,然简洁隽永,平淡清远,风格是不同的……这几首怪诗风格似乎也有些不同。”
那肯定是的了,李煜是“感慨风”,晏殊是“悠闲风”,欧阳修是“小资风”,范仲淹是“高远风”,没有一个是与孟浩然是相同的。
“是有点不同,并且奇怪的是连出了七首,居然每一首都难分高下。”
两人看了一会,李白说:“可惜余下十一首难见了。”
“为何?”
“我们进去说。”
两人走进美味居,美味居西边有一个出口,有的食客会乘坐马车牛车或骑驴而来,必须得准备栓停牲畜和车辆的马厮和车棚。
但入口也在美味居的西边。
底楼西侧是一个超大的厨房,余下的就是大堂,里面摆着大大小小二十多张桌子,南边有一个老者拉着胡琴(二胡的前身),一个妙龄少女在胡琴的伴奏声唱歌。
这种现象在唐代很正常,许多酒店或酒肆里都有卖唱的艺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由艺人”,征得酒店酒肆的准许,在各个酒楼酒肆里卖唱,收入来自客人的打赏,与酒楼酒肆无关,也不会向其发放薪酬。
还有一种,酒楼酒肆买奴仆来培养,比如各个酒楼酒肆里表演歌舞的胡姬多属于这种形式,酒楼酒肆虽负责她们的生计,可这些人没有人身自由,是部曲,是奴仆奴婢。
美味居有不少卖唱卖舞的艺人,都是前者。
但美味居的精髓是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