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臣已在谏书里写了,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臣所料准确,会让主上看清奸贼真面目。不准确,臣当死,然为国为主上,臣纵死又何妨!”
这是李适之的本心话。
去年献石炭、铜有大功,表面上看李隆基给了韦坚一些官职,只是如此了,背下里什么都没动。相反因为李林甫的不悦,各种侵逼,李适之处境越来越困窘。加上韦坚再三相劝,李适之这才冒险采纳了李伸在信里的提意。
成功肯定好了,不成功,未必会死,李适之多半会贬斥到岭南或安南去做一个囚犯。他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以一个囚犯身份,无论是去岭南或安南,几乎是一去不复返了。
“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话听的有些熟悉。
是了,那个孽子说的。
与李适之相比,那个孽子实在是胸无大志。
“李卿,你下去吧。”
李适之退下。
李隆基又吩咐高力士去查京兆府是如何审案子的。
至于卢绚和严挺之,两人都死了,没必要再追问。
高力士下去查问,李适之是“君子”,清流,有一说一,不会欺上瞒下。
“你去将李林甫叫来,还是朕去政事堂吧。”
李隆基难得地从兴庆宫出来,去了政事堂,将李林甫和李适之叫到他面前,将李适之的谏书扔到李林甫手中。
李林甫看完,开始冒起冷汗,去年李适之送一个箱子进入兴庆宫,他是听到的,只是当事人只有李适之和李隆基、高力士三人,具体的内幕他未打听出来。
看到了谏书,以他的聪明,马上就弄明白了。
怪不得去年裴宽贬斥,李适之几人不但不怒,反而是一副开心的表情。
还是不对啊,自己拿下裴宽完全是一个巧合,若无裴敦复,以裴宽的才情、操守,不说一年,两年也未必会拿下。
能恰会算?谁,来给老夫算算看!
他心里面慌的要命,表情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边看一边想,看完了,放下谏书,说:“能进入主上视线的,有几个是凡夫俗子?有功赏,有过罚,乃是朝廷惯例。不论张九龄、姚崇、宋璟,或者是老臣我,有过当贬之,况且是裴宽、严挺之之流。”
姚宋厉害啊,犯了错误,照样罢相。
这些年有多少重臣上上下下?
虽然这条理由有些勉强,终是一个理由。
李适之冷笑。
任你说,说的水点着了灯,也逃不过关键的一条,这封谏书乃是去年八月写的。
李隆基又问:“为何让吉温恫吓兵部官员?”
“吉温恫吓兵部官员?”
“李适之,你说说经过。”
“哥奴,你休要装腔作势了,”李适之说了经过。
“纵然吉温做法有些不妥,有没有对兵部官员用刑?连几声惨叫都畏惧,此等官员要之何益?”
“你!”
仅一句,就将李适之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谏书还是起作用的,尽管李林甫避重就轻,李隆基终产生了一丝怀疑,他说道:“制度依天宝初吧。”
李林甫专断政务的权利拿掉了,又恢复到原来右相决策,左相审议的局面。
“萧炅之举,终失妥当……”
“主上,老臣罪该万死,亦不知萧炅如此,有错当罚之,将其贬为淮阴太守。吉温更须重罚,贬为良乡县尉。”
“良乡位于何处?”
“幽州的一个小县,乃是苦寒之地。”
“行……”李隆基迟疑一会说道。萧吉二人捕审兵部多名官员,如果抛开别有用心,也是合情合理的,官员贪污受贿了,难道不审查?顶多说吉温的做法,略违制度,但没有真正用刑。
淮阴就是楚州,在唐朝十分繁荣,仅次于扬州,所以后来白居易说其是淮水东南第一州,一个很不错的地方,终是贬出了京城。吉温都发配到了幽州,还能说什么?
李适之急了:“李哥奴,处罚了萧吉二人,你自己没有过失?”
“李适之,老臣有无过失,如何处罚,当由主上来裁断,军国大事,不是嗜酒,不是豪赌,虽因巧合,让君撞中,此举,我永远不为也。”李林甫指着谏书说道。
谏书仅是一个巧合!
李适之气的发笑。
李隆基也不完全相信,他沉思一会说:“让韦坚重领刑部尚书,重新审理兵部官员受贿案,以李岘为京兆尹,就如此吧。”
说完,他就回兴庆宫了。
李适之和李林甫相视冷哼一声,不欢而散。
李林甫下值回去,吩咐家中老奴,盯好李适之,虽然那份谏书说的有些无理,绝不是出自李适之之手,也非是韦坚之手。
有的地方,他真的想不明白了,而且这一变,局势对他颇是不利。
李适之更加不满意,还有,兵部诸官员确实替他丢了脸。
于是借助韦坚重审兵部受贿案,李适之在不悦之下,将一些软弱的部下全部踢出了朝堂。
……
李伸回到长安,先是去美味居隔壁看了看。
原来的房子几乎全拆掉重建了,房舍不但变得更宽敞,也更高大。房子越高,避热效果越好,其原理就不用多说了。
也装修好了,才开始营业。
还行。
李伸看了一圈,回到后院。
赵别初说:“伸儿,姜孺人的兄长姜析干找到我。”
“姜家的人找你?”
在庶人府,李伸呼姜氏为五娘娘,也视李倩李备为兄弟,但与姜家人是两码事。
“他找你,有何为?”
“他问我,三世子和五世子能不能出来,还让我带了几封信,梢到了庶人府,另外,等你回来时,他想拜会你。”
“这就没道理了,他凭什么产生这种想法?”
“伸儿,你在外面不知道,六月时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适之相公的死谏书?”
“你在外面也听说了?”
“道听途说,半真半假,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闹的很大,连李伸在外面“观农”都听说了,只是里面有不小的“水份”。李伸也比较好奇,这件事就是他策划的,究竟取得了什么效果,李伸不得而知。
赵别初将前后情况说了说。
李伸点了点头。
未扳倒李林甫是正常的,扳倒了反而不正常。
且看李林甫的履历,几乎就是在危机中成长起来的。
姜皎泄漏禁中案,李隆基大怒,姜皎许多亲朋好友皆遭到了牵连,李林甫及时攀上源乾曜,不但避过了这一劫,反而迁为了太子谕德。
他得到了宇文融器重,迁为御史中丞,宇文融出事,李林甫又用了种种手段,躲过一劫,迁为刑事部侍郎。
随后韩休和萧嵩之争,他不但化险为夷,反而左右逢源,搭上了武惠妃的路子,迁为黄门侍郎。
而且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李隆基好色倦政,韦坚自私,杨国忠权术有余,才干不足,三叔想吃怕烫着,那怕裴宽,都有明哲保身的嫌疑,李适之是清流的代表。但清流也未必有多清,不然朱温也不会将其一个个捆起来,往黄河里抛了。虽然李适之在地方上有政绩,算是君子吧,但其才与慧不足以担任宰相,不然李隆基也不会将政务一起交到李林甫手中。
也就是说,正是李适之才慧不足,才让李林甫进一步坐大。
自己第三封信,无论交到开元时那一个宰相手里,都会成为致命的杀着。唯独交给了李适之,只能发挥有限的作用。但不是没作用,李林甫为什么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以为李隆基将政务全部交给他了,才变的肆无忌惮。不料没有成功,反而向世人暴露他凶狠的真面目。
李隆基重新收回他部分权利,不是权利,是多少有些不相信了。这一条才是关键,或者对李林甫来说,能称为是一次重创。至少在这两年李林甫不敢像史上那样胡乱地杀人,一群群的杀,连无辜的河工、民夫也一群群地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李林甫也没有精力关注李伸了。
“姜家找我,与李相公的死谏书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