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的三日,赵府那所有粮仓全向灾民开放,赵家家丁,甚至小姐和灾民吃的都一模一样。
这是第一个小改变,赵婉晚从桌子上夹起一个萝卜丁,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前世父亲归隐后的多少年,自己和姐姐都是吃着这样的萝卜丁,姐姐饿的面黄肌瘦。自己也瘦的脱相。别人都说,赵府出了两个丑女。
赵婉晚拿起桌子上的荔枝,荔枝外壳通红,“这个时节都已经有荔枝了。”
“小姐,这可是圣上的赏赐,老爷刚拿来就给你了,是大小姐都没有的。”明玉连忙介绍道。
小姐得宠,她脸上也有光。她必定是比得过如棉的。
“走,去谢谢父亲。”赵婉晚向朝闻院走去。
小姑娘步履轻盈,却多了几分长安贵女的端庄优雅,头戴白玉兰花步摇,少女窈窕,比花更娇。
朝闻院。
赵显之正与一位少年对弈。
是赵显之的幕僚,萧随。
少年大约18岁的模样,对上新朝老臣赵显之却仍闲适自若。
棋盘是在桃花树下的,少年以两指执棋,手指修长好看宛若白玉。
“这局,黑子势强,以最中间的黑子操纵全局,胜算渺茫啊。”赵显之手里磨搓着几颗白子,嘴里慢慢说道。
萧随轻笑,慢慢的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的茶尽数赋于中央黑棋之上。
茶水混杂着茶叶洒落,冲散了原有格局,反而将白子都聚集一处,黑子之首困于茶杯之内。
他将黑子一颗颗捡如棋皿之中,“那倒不如掀翻这棋局。”
他声音慵懒随意,却在赵显之耳中宛若惊雷。
“掀翻这棋局,呵。这石头做的棋盘,要掀翻,谈何容易。”
“这棋盘顽固,黑子却能轻易拔起,倒不如从此入手。”萧随手指棋盘最西南角,像是在指着军事图上的西南侯封地。
“西南?”赵显之嘴里喃喃道。
假山后的赵婉晚仔细看着那位郎君的模样。
是前世父亲不曾有过的幕僚,难道重生的改变,真是会有一系列的发展吗?
西南?
赵婉晚不由得一惊,西南侯掌握着南越的兵权,莫非父亲想要覆国?
丞相覆国从来都是灭于百姓的起义反对。
那么,如果在这之前先帮父亲收买民心,结果会不会不同呢?
赵婉晚心里有了注意,往外走去。
萧随看着假山后的那角粉红衣角,勾了勾唇。
“明玉,”赵婉晚明玉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明玉手里,“你找几个灾民,把这首歌谣教给他们。”
“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呀?”明玉忍不住好奇。
“嘘—-”,赵婉晚把食指放在嘴前,“别让人知道。”
“那是自然。我办事小姐放心。”明玉拍拍胸口说。
榈桦院内。
“小姐,这是妁斓院送来的荔枝。”如棉拿着一个托盘进来。
荔枝个个颜色鲜红,饱满圆润。
“妹妹,真是有好福气。”赵奕欢拿起一个荔枝,用手指感受它的纹路,是粗糙的,微冷。
“啪——”是荔枝被捏碎的声音,雪白的果肉露出来,晶莹的果汁慢慢从她手里滴落。
“这样的荔枝,我还真不配吃。”她用手帕仔细的擦干净手,嘴角似笑非笑。
“小姐……”如棉忍不住出声。
“拿去扔了。”
“小姐,这都是西番进贡的上等荔枝,这…”
“哦?你想吃?”赵奕欢明明是笑着的,却阴阳莫测,宛若蛇蝎。
如棉害怕极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赵奕欢伸手,慢慢抹过如棉的嘴角,如棉混身颤抖。
两个人,形成两个极端。
“沉璧,”赵奕欢把身边另一个侍女也叫过来,“这荔枝我上次给如棉,你监督她全部吃完,壳和核也不能剩哦。”
沉璧和如棉一直都不对付,这倒了给了沉璧一个极好的机会。
“奴婢遵命。”沉璧盈盈一拜,不屑地撇了如棉一眼。
而此时的如棉已然没有了一等大侍女的威风,跪在地上抖的像筛子。
大家都说赵府大小姐贤淑,又有谁知道在背后她又是怎么样一副面孔。如棉不明白,大小姐明明是一个最接近公主地位的身份,为何她的怨念还是如此之大。难不成,小姐都是这是这副模样?
在妁斓院里小憩的赵婉晚,不知道为何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
谁在骂我?
三月阳春,桃花落下洋洋洒洒,赵婉晚学着学堂里的夫子模样,摇头晃脑的读着诗经,“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二小姐,这是在思谁,莫非是在下?”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赵婉晚寻声望去,之间那主院的屋檐上,少年嘴里叼着一片银杏叶,看着她,戏谑地笑。
少年清秀俊朗,脸部轮廓如勾划般深刻。他笑起来,虽是混吝不羁,却也足以让清风驻目。
是与父亲对弈的那个幕僚。
赵婉晚羞恼不已,拿起花园里的石头,就要去砸他。
他一翻身就落到了妁斓院的地上。
“怎么偷看哥哥,还不敢承认?”她们离得很近,就只有两步之遥。
近看少年的五官更是惊艳无比,弯唇不羁一笑,眉眼弯弯,贤王的山风霁月般的温润在他面前也显得又些寡淡,赵婉晚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郎君。
赵婉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过身去,在石凳上坐下。
“你是何人?怎么敢胡闯相府小姐闺院!”明玉怒声呵斥。
“在下萧随,方才看小姐在朝阳院偷看在下良久,忍不住前来让小姐看个清楚。”少年语调轻佻,甚为滑稽。
赵婉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端起丞相之女的架子,“方才只不过看父亲对弈颇为有趣,才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不过…”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萧随,一副疑惑的样子,“你刚刚也在吗?本小姐怎么好像没看到过你。”
本小姐才不屑看你呢懂吧!
萧随也不恼,他作了一揖,没有说任何话,又像来时一样,飞上屋顶,之后消失不见。
等她走后,赵婉晚气鼓鼓地坐在石凳上踢石子,偷窥被发现也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啊。
萧随其实还在屋檐之上,只是小姑娘没有发现。
小姑娘气的脸都鼓起,像是一团小包子,甚是可爱。
耿橘看着自家主子站在别的姑娘家的房顶上傻笑,就还蛮离谱的。
他做主子的暗卫多少年了,主子都是谋略无双,是他的偶像,何时如这般喜怒便于色过?真是奇怪。
晚膳过后。
赵婉晚坐在主院的门槛上向外望,星星正一颗颗布满星河。
他们的一生必定是完满的,没有这样破碎的人生。
她昨晚又梦到前世临死前的那几年,姐姐嫁给了贤王,她负气出走,却在山林里迷了路。
山林又老又阴森,她害怕的睡昏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在一处山洞里,能听见声音,却睁不开眼睛,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和身体,破败不堪,脓疮遍布,她好像是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像一朵娇艳的牡丹被人踩进泥土里,变的腐烂不堪。
“你中了毒。”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时她听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人在黑暗中最是迷茫,也缺乏依赖。
她此后的几年,都是在山洞里和他一起生活。他帮助她生存,她照顾他生活,很多次,赵婉晚都在恍惚间觉得他们就是一对普通至极的夫妻。
他是谁?这是前世的赵婉晚一直想知道的事。
也许他是个野人,但他皮肤细腻光滑,体贴细致入微。
也许他是个归隐山林的老者,但他肌肉精致,面部轮廓俊朗。
也许他是山里执掌神灯的神明,但他也会虚弱的需要她照顾。
他是谁?她不知道。
正是迷茫伤感的时候,明玉走了过来。
“小姐,那件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恍惚之间,赵婉晚就找到了方向。是啊,一切都已经重来过了,以前的就当是场梦吧。梦随风而去,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饥民多数已经被父亲安顿好了,这第一关算是已经过去了。
赵婉晚站起来,拍拍明玉的肩,“干得好,等下自己去月房领赏。”
“谢小姐!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小姐的侍女如棉整张嘴旁边都红了,一遍走还一边哭。”明玉的八卦之魂又熊熊燃起。
“你呀你,”赵婉晚用手指戳了戳明玉的额头,“怎么这么八卦,姐姐宽仁,必定会为如棉主持公道的。”
明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又是同样的桃树下,萧随与赵显之执杯对饮,喝的是去年酿的桃花酒,桃花酒清冽甘甜,是萧随最喜爱的美酒。
“相爷在民间如此算是名声大振,现在长安各地都在传唱相爷。”萧随说罢将桃花酒一饮而尽。
“哦?不妨说来听听。”
萧随正要开口,被门外的笑声打断。
小姑娘最爱穿浅粉色衣裙,萧随微醺,看她宛如桃花仙子。
赵婉晚提着裙摆,踏进朝阳院,笑嘻嘻的开始唱,“赵丞相,仁慈心,民为子,共享粮。好丞相,莫过此,显仁德,共崇之。”小姑娘语调腔滑,逗得赵显之哈哈大笑。
“桃花真美啊。”半醉的倚在石桌上的萧随,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
赵婉晚撇了他一眼,少年的唇瓣在醉酒之后是别样的红,颇为诱人。
赵显之没管他,继续和赵婉晚说着话。
这只收拢民心的第一步,道阻且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