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纪行被高岐佑带进宫里，见到齐帝时，齐帝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半点烦心。

他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后问候道，“陛下安好。”

齐帝刚刚睡醒，容光焕发，“老高带着小高，这是来宫里做什么了？”

高岐佑应道，“还不是因为这孩子的事。容微臣先多嘴两句。前几日微臣向陛下禀报何以这孩子被刺杀一案。可毕竟是三年前的事，陛下如此关照，微臣感激涕零。微臣也是刚刚才知晓，原来这孩子见过刺客。”

齐帝似乎颇感意外道，“哦？那小高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纪行知道该自己表现了，“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陛下可否恩准。”

齐帝笑道，“但说无妨。”

纪行道，“应天府办事的能力咱们都是知道的。微臣想知道应天府办到哪儿了。假说已经查到真凶线索，微臣希望陛下可以答应我也看看这案子到底到哪了。”

齐帝想了想，半晌没说话。纪行他们只能等着。最后齐帝眼中光芒一闪，“其实说出来朕也不大信，这个案子查到了刑部。”

高岐佑轻咳一声，示意纪行这个时候万万不要出声。这个时候齐帝明显很不高兴。

齐帝显然对高岐佑的小动作十分不高兴，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刑部乃是国家重中之重，却有贼人在其中。这个案子若是翻出来，那是会掉很多脑袋的大案。”

纪行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他现在最怕齐帝大手一挥，说要惩办一群人就惩办一群人。到时候汗青别说从刑部捞出来，恐怕直接就被赐死了。

齐帝又道，“三司六部的权力这么大，朕希望他们能够各司其职，为齐国万世昌盛打好根基。可惜，若是不是因为小高大人被刺杀，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些贼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连刑部都渗透得进去了！”

说到这里，齐帝似乎有些隐怒，“解古远究竟是老了还是不想做事了，自己那院子里被人插了一脚，他竟然还要应天府的人去查才知道！真是荒唐！”

高岐佑道，“这件事他的确是难辞其咎。”

齐帝道，“小高大人，你说两句吧。”

纪行见齐帝说得如此严重，最后却要听听他的想法，原来是将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微臣以为此事的确影响深远，但是对于我而言，只是想查出真凶。这些年，我没有一天活得轻松，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国家大事自然与我等做臣子的息息相关，但是就事论事，这个案子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纪行道。

齐帝想了想，“这是你的真心话？”

纪行道，“陛下，其实就这样已经就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将真凶捉拿，那意思便算是到了。”

齐帝道，“那你想如何处理这件事？”

纪行想想道，“首先我认得那个人的脸，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其次，这个人我想把他养起来。”

齐帝意外道，“哦？这是为何？”

纪行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不愁那些贼人会不露面。届时许多事就好做多了。”

齐帝想了想，“应天府给你八个人，有关这个案子的事你可以全权负责。至于去刑部提人，”他看着纪行，脸上是奇怪的笑，“那就要看你怎么处理了。”

纪行看到他表情这么奇怪，不禁疑惑道，“陛下？”

齐帝见纪行露出如此神情，不知为何龙颜大悦，“哈哈！很快应天府的人会带着你去刑部，莫要惊慌。刑部那个院子吗，等你到了你就会知道。”

等他们从宫里出来，纪行才忍不住问高岐佑，“二叔，你也是去过刑部的人了，为何陛下一提起那地方，脸色都不一样了？”

高岐佑却也是如同齐帝那般高深莫测地笑笑道，“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行没有再问更多，或许刑部那儿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等着他发现。等回到老宅，纪行先是叫来游笠。

游笠只知道纪行这几天在忙着汗青的事，却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总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纪行见他如此，笑道，“是不是在想汗青的事？”

游笠点点头。

纪行道，“给你说一下也无妨，但是你不要外传。”

游笠郑重道，“绝对不会。”

纪行道，“三年前你们刺杀我的那个案子翻出来了，陛下亲自下的令，要捉拿真凶。这个案子不止是你们四个，还有其他的。陛下交给了应天府来查。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应天府查案这么厉害，很快就把目光锁到了汗青身上。”

他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游笠心头。游笠一直没说话，直到纪行给他说完。

“大人，大哥最坏的结局是什么？”游笠问道。

纪行叹道，“自然是掉脑袋了。不过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一旦汗青出事，你们的根底肯定也会很快被应天府的人挖出来，我不想这件事发生。所以这两天一直叫我二叔带我去宫里问这件事。现在陛下打算把这个案子全都交给我。”

游笠感激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这个案子？”

纪行道，“有些事不能现在就给你们说，你们放宽心。我的打算是让汗青在天牢呆些日子，然后把他流放到塞外。”

游笠一听，眼皮子狠狠跳了一跳，“塞外！？”

纪行点点头，发现他神情有异，“怎么了？难不成这是坏事？”

游笠当年就是从塞外回来的，不管东南西北哪个地方，都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他想了很久，“大人，能不能换个办法？”

纪行皱眉，“怎么换？流放徒刑已经够轻了。我若是一介草民也就罢了，现在好歹也算半个朝廷命官，当年那件事不是这么容易能算得了的。倘若我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说陛下，你在刑部待过，你以为刑部不会起疑？”

游笠叹道，“只怕刑部早就起疑了，只是没有证据。”

纪行道，“现在咱们只能火中取栗。好在方才在宫中陛下答应了我这个请求，否则你大哥一旦到了应天府手里，只怕你们三个都要死！”

游笠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纪行疑惑道，“塞外到底有什么可怕的，让你这么害怕？”

游笠眼里掠过一丝苦涩，“大人有所不知，容属下慢慢道来。”

齐国地势很好，基本上全天下最富饶的地方都在齐国境内。而在齐国之外，要么是荒山高原，要么是沙漠戈壁，要么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又或者是猛兽丛生的巨大森林湿地。而在这些地方，并不是没有人生存的。相反，生存在这些地方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通常以部落聚成，人口在数万到数十万不等。而且能在这些地方生存的人，几乎一旦年满十四就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凿山为舍，围水而居，长年与猛兽作战，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强大猎人，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杀手。通常这些荒野猎人性格刚烈，与人交战，如同恶犬相斗，没有一个是能被俘虏的。

曾经齐国有位大将军费尽心机活捉了一个异族十三四岁的小孩儿，结果发现这孩子能看见一里地外的一条蛇。这些异族不光视力极好，反应也快得惊人。五十步外三石劲弩瞄准了射那孩子，竟然被他灵巧躲过，不光如此，他甚至还回头将那弩箭牢牢抓在手里！

可以说这些异族一旦到了十四岁，几乎都有至少五品的实力！

可惜到底齐国还是坐了天下。其实也不难理解。齐国人才辈出，虽然齐地的人天生不足，但是只要刻苦练习，在二十岁之前基本都能练成至少四品的功夫。那些异族虽然说是一旦到了十四岁堪比五品，但是却没有一丝内力，只晓得使用蛮力。

再加上齐地将领历来对军事研究得十分透彻，与这些异族打一场数百人的战斗，齐军当然毫无胜算。但是一旦扯开成千上万人的大阵，而齐军有甲胄利刃装备将士，又有阵法转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异族能和齐军在上万人的对决中取得胜利。

而这样的一场大战，几乎就足以将一个大型部落灭族了！

可是几千年下来，这些异族也在慢慢变化。他们不敢和齐军扯开巨大阵型对决，却凭着肌体优势不断骚扰刺杀。最开始的时候，边境守军都没有单独守夜的，基本都是十人一起守。可是一到晚上，那些异族凭借过人的目力，总能用毒弩阴死不少边境守军。到后来朝廷不惜重金打造八千重甲，分给边境守军。讽刺的是这些重甲可不是用来冲锋陷阵的，而是用来配给守夜将士的！直到那时，齐军伤亡才算是大幅减少。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异族还会布置陷阱，赶兽潮，丢马蜂窝，无所不用其极。是以汗青带着他们几兄弟回来后，哪怕待在刑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想回边境建立军功。

纪行听完游笠的话，深感震撼，“原来齐国是这样的齐国。”

游笠神情有些发毛，“若是大哥去了那个地方，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凡是被发配到边境的，基本都是做着最危险，最容易死去的活。做斥候是他们，打猎给将士改善生活是他们，作诱饵是他们，修筑工事还是他们。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几乎没有例外的，总是会有那些异族来将这些被发配之人的脑袋割了。对于边境将士而言，这些被发配过来的刑徒不过是一堆消耗品。他们宁愿死一堆犯了法的，也不愿意死自己一个弟兄。

纪行了解到这些之后，不禁对汗青有些佩服。自己当初在给他说把他发配到边境的时候，他虽然神色有异，可是却丝毫没提这些事。看来自己真是小看这个人了，纪行在心中叹道。

“身披重甲的将士，想在那个地方活下来也要万分小心，何况是这些被发配流放之人？大人，若是真的再无办法，还不如让大哥请死！”游笠道。

纪行摇摇头，“你别着急。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大哥汗青现在也不简单，人家现在已经有七品上的高超实力了，按理来说这个功夫对付那些异族应该是够了。可是我怎么发现你们这些守军不把人当人看啊。到时候异族没把他弄死，倒是自己人先把他给弄死了。”

游笠道，“被发配到边境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人，或者得罪了权贵。他们既然被发配到边境，说明身后再无势力。说来惭愧，我在做守军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这些罪人，死了也就死了。”

纪行叹道，“我还不知道在这天边还有这样的事。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在那地方呆的太久。现在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为什么当初只是几个普通兵卒却都有五品的实力了，看来在那地方没个四品的武艺压根就活不下来。”

游笠叹道，“正是如此。普通兵卒在那边已经尤为艰难，何况刑徒？大人，希望你能想想办法，否则大哥恐怕真的撑不下去！”

纪行只觉得处处都是问题，“只可惜现在牵扯到你大哥的可不只是流放之后的事。还有很多东西我不好给你说。算了，你先去习武吧，等过几天我要考教你们的武功。”

游笠明显还想说什么，但是纪行都把话说到这步了，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纪行见他如此，“明日我便把这些给我二叔说一说，现在你先不要声张，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游笠见他做了保证，便缓缓退去。

纪行叹一口气，看来现在他还得想办法把汗青弄到有熟人的地方了。只是这些事难道都是他能拿得了主意的吗？谁会保证刑部就会那么轻易放人给他呢？他想到这里便不再多想。这种事他去问常无极最好。

打定了主意，一到第二天纪行便出了门，自然是去问常无极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