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万年县衙，殓尸房。

林平安回到万年县衙后，第一个来到的却是殓尸房。

他想听一听死者的证言。

前世的林平安曾经看过一本法医断案的畅销书，至于是哪本书，早已忘掉了，不过里面有一句话，印象着实深刻：尸体虽说不会说话，但也不会说谎，比活人更值得信赖。

“头儿，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元朗堵着口鼻，浓烈的尸臭味让他很不适应。

林平安笑道，“总得来先见见苦主啊。”

万年县衙的殓尸房不大，只有几个床位，当然躺在上面的都不是活人。

四周是青石垒砌的墙壁，几个碗口大小方块窗，午后阳光透进来，打在草席遮盖的尸体上，甚是冷清。

随行的仵作姓李，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床位说道，“大人，能个就是了。”

一口地道的建业话，在这个境况下，听上去却有几分不适。

林平安微微颌首，当先走了过去，一把掀开覆盖其上的草席。

一股焦味儿扑面而来，似乎还挺香的，像是烤乳猪的味儿。

元朗不自觉咽了口唾液，又泛起一阵恶心，匆匆跑出去清肠刮肚去了。

到底还是年轻！

林平安强忍着不适，仔细看去。

那完全是一块熟肉，只是大体还有个人形。

胸腔已被烧塌，肋骨看起来就像没有加酱汁的肋排，皮肤是酥脆的，肋骨和皮肤之间积满了油和脂肪。

林平安愣了一下，又将草席盖了回去。

回想到昨晚与雪白分食的炭烤羊排，胃液一阵倔强地翻滚，似乎顷刻间就要逆流而出。

李仵作见惯不怪地说道，“大人，小人无能，没有查出死亡原因。”

看到这个场面，林平安自然不会责怪仵作没有尽心办事，这是人干的？

北齐仵作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大多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其后代子孙禁绝参加科举考试，所以成为不少人奚落和嘲讽的对象。

“可有外伤？”

李仵作想也不想地回道，“尸身没有被完全焚毁，小人检查的非常仔细，死者体表没有什么外伤破损之处，没有勒痕，也没有掐痕，绝不是外伤致死！”

林平安曾经见过这个世界的仵作勘验，流程完善，查看的异常仔细。

仵作们不仅会查看身体的各个要害，而且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每一寸皮肤都不会放过，甚至眼皮、耳蜗、肚脐、甚至下体，都会一一检视，随后登记备案。

如果仵作说没有外伤，那么就当真没有外伤，何况验尸之时，至少有两名仵作勘验，自然也不怕有人捣鬼。

林平安沉吟一下，又问，“不是外伤，那你觉得……”

“回大人，小人认为不是外伤致死，很有可能还会有别的伤势，只是单凭目测，没办法看得出来。”

古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涉及命案，轻易也是不能随便解剖尸体的。

林平安明白仵作的难处，又掀开草席，仔细看了看尸体，忽地问道，“会不会是中毒而亡？”

“不大可能，如果是中毒而亡，无论是草木之毒，还是金石之毒，即便体表与唇色看不出来，齿龈处也应会呈现出青黑色，小人之前检查过来，没有任何发现。”李仵作言辞凿凿，万分肯定地说道。

“头儿，查到什么没有？”

林平安回头，却是元朗，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搞来两块沾过水的湿布，一块裹在脸上，另一块递了过来。

林平安接过，也有样学样地裹上脸，顿觉气味变淡了不少。

“可用过银针插喉？”

李仵作没有想到林平安对于验尸这块也如此熟悉，点了点头，说道，“用过了，大人，银针没有变黑。”

银针插喉是古法，流传了上千年，虽不能说完全不符合科学，但可以断言局限性很大。

林平安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毒物主要指的是砒霜，由于生产技术落后，导致砒霜里都会含有少量的硫和硫化物，其中的硫与银接触，就会起化学反应，使银针的表面生成一层黑色的硫化银。

既然银针插喉也没有变黑，在这个世界上基本可以排除掉毒杀，至少可以证明毒不是从嘴里灌进去的。

林平安又看看尸身，一时没了主意。

一没有外伤，二不是毒杀，也非妖物作祟，这贾大富到底是怎么死的？

怪不得万年县尉束手无策，实在无从下手。

林平安直愣愣地看着死者尸身，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那是前世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里记载的杀人手法，与现在情况几乎可说是如出一辙。

“李仵作，有没有可能毒是从内部扩散出来的？”

李仵作怔了一下，疑惑道，“小人没有听明白大人的意思。”

林平安直言道，“如果毒物是活的进入死者体内，从内里撕咬死者脏器，引发中毒，然后焚尸，会不会查不出来？”

此话一出，不仅是仵作呆立当场，元朗也听懵了。

林平安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比方说，凶犯将一条毒蛇从死者后面塞进去！”

元朗……转身又跑了出去。

李仵作听到这话，目中精光大放，“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确实不易在外表查出来，再加上尸体被大火烧过，啧，大人真是……小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剖开看看！”林平安看向贾大富微微隆起的腹部，难不成里面真有条蛇？

“大人，这个需要得到家属同意，否则咱们没有这个权利的。”

“没事，事急从权，我会向府尹大人如实禀报的。”

李仵作听到林平安这么说，想着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大人顶着，眼中厉色一闪，一跺脚便从怀里取出一把锋利小刀来。

这小刀巴掌来大，被阳光一照，闪着冷冰冰的亮光，寒气逼人！

林平安不由退开几步，任由仵作施为。

只见李仵作拿着小刀在尸体腹部比划了几下，然后在焦脆的肚皮上轻轻一割……

皮开肉绽，如中败革。

顿时一股更加浓郁的肉香传了出来，将复又进来的元朗生生击了回去。

看来至少三个月，没办法吃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