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萧很快拿来了满满一篮子烟花爆竹,有窜天猴和挂鞭,还有几个绑在一起的桶状大烟花,不知道放出来是什么模样的。
一行人抓起爆竹跑得飞快,好似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长老的催婚大法抓回凳子上。
除夕夜,星河浩瀚,银河万里澄江似练。银月宫的梅花开得正好,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莲半开娇旖旎。前些天长安下过一场雪,将晴空洗刷得清澈无痕。仍满地披银,如天仙洒下人间的碧玉琼瑶。
三个护法加柯雩在一块空地上放窜天猴,“吱”一声窜上天炸开点点星光,十分幼稚地在比谁的窜天猴窜得高。赢了的得意,输了的不服,最后演变成三人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江微澜捂着肚子在一旁笑得开怀。
寒苏牵着温萦的手,慢慢走在雪地里。长发如烟流云,一根素带挽起,更添温柔。温萦疑惑:“你不放烟花吗?”
寒苏神秘地笑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跟着寒苏走,一路穿花踏雪,满身清芬。梅林之后是一片颇为陡峭的山丘,怪石绝巘,嶙峋参差。温萦拉住他:“喂喂喂,你不是要爬山吧。刚吃完饭的,不能运动。”
寒苏嘴角勾起一抹万种风华的笑,突然打横抱起温萦,足尖轻点地飞了起来,踩着山上怪石一路向上。
“啊!”突然失重让温萦抓紧了寒苏的衣服,丝丝寒凉的风刮过耳畔,温萦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小丘山顶能够俯瞰到大半个长安夜色,橙黄色蕴暖的灯火照亮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融入漆黑的墨色。而悬于长安上方的,是一轮璀璨的残月,将大半个山头映得银白,渗入长安城的柳户竹巷。风带着团聚的欢声笑语而来,又四散而去。儿童巷中放烟花,烟花半空炸裂,绚烂非凡。烟花之色、烟火之色、月明之色汇聚一起,流淌成一条人间的银河。
“好漂亮。”温萦喃喃半天,挪不开往山下看去的眼。
寒苏变戏法似的拿出烟花,擦亮火折子:“要点吗?”
“嗯!”温萦跳了两下,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雪。寒苏长袖一挥,立刻雪飞地现,把烟花摆在空地上,火折子递给温萦。
温萦点燃引线,随着嘶嘶声,三朵烟花先后冲上云霄,炸开五彩斑斓的星火,流落天际。寒苏站在温萦身边:“这朵叫做梨花带雨,那朵叫春回大地。”
“烟花的名字你也知道?”温萦回头看他,“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吗?”
寒苏笑了,笑的醉倒春风。他将温萦冻冷的手放进袖中,温暖着她的掌心。温萦不绝,自己已经笑得比烟花还要灿烂了。
宁静的山头,烟花朵朵,炽热火烈,将两人的侧脸映得发红。温萦说:“寒苏,从前有人对我说,世上没有不熄灭的灯,没有不断流的水,更没有不会变的人。但我还是相信,世界上是有永恒的。我好希望,今夜不会过去,好希望现在就是永恒。”
寒苏轻轻捧起她的脸庞,温柔的像是刹那间流离的花火:“萦儿,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脑中回忆如烟花般绽放。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对自己说过:“小萦,我会一直陪着你。”
但这个声音,不是寒苏的。却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温萦抱着寒苏的腰,头埋在他颈项中狐狸毛的披风里。寒苏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萦儿,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八年前,长安银月宫。
一辆翠幄青绸车停在满星泽入口,车上下来一个藕色裙衫的女子,她身上背着一把琴,回身把女儿从车里抱了下来。
九岁的温萦扎着两个冲天髻,好奇的左看右看,被眼前傲立的石壁和宽阔的湖泊惊住。在奉天,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崖壁,这么深邃的湖。
那是初夏,薰风入弦。温宁儿牵着温萦住进了绛梅轩。温萦顽皮,坐不住,温宁儿一个没注意便跑到梅林附近的花丛中扑蝴蝶去了。蔷薇花盛,玉蝶纷飞,但灵巧的很,倏忽飞入枝桠中不见。温萦扑得满头大汗,摔进了花丛里,挂着一身花瓣爬了出来,手上捏着一只冰蓝色的蝴蝶。
梅林中忽然刮起一阵风,温萦转头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执剑,远远地望着自己。
少年移步而来,身影渐渐清晰,玉璧般的容貌令万花失色,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美丽惊心。只是少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有几分疏离与冷漠。
“你是谁?”少年问她,声如天籁。
温萦愣了愣:“我叫温萦,温暖的温,魂牵梦萦的萦。”
那一年,寒青宫主去世不久,还是银月宫少宫主的寒苏与温萦初见,是繁花似锦的初夏。
寒苏对温萦说:“你知道我初见你时,在想什么吗?”
温萦想了想,那时的自己扑蝴蝶扑的一身狼藉,应当不是很美妙:“是不是在想这个女孩好生智障?”
“不是,”寒苏轻笑,“我在想,我从未扑过蝴蝶。”
温萦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但也可以理解:“你是银月宫的接班人,家教应当很严格吧。”
寒苏点点头:“从有记忆起,我不是在习武,就是在读书。父亲,还有长老天天像盯贼一样盯着我。我很小就知道,我未来要做什么,我要做的这些事,又不允许我做很多事....有些绕,你能明白吧。”
温萦点点头,有些同情,寒苏沉稳的性格多半来自于童年时期的过度打压:“当宫主也很无趣吧。”
“嗯,我有时多希望自己不是银月宫的宫主,希望自己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寒苏的声音很空灵,也很哀伤。
在外人眼中,他的一生是顺风顺水的。从出生起就必然接管银月宫,必然成为江湖之尊。但没几个人知道他的人生中,很少拥有真正的欢愉。在寒苏说出这些话之前,温萦也从来没想过他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而很多事情,她还不得而知。
放完了烟花,两人沿着小路下丘,回到了梅林。楚明心,祁萧和柯雩已经放完了烟花,不见了人影。唯独江微澜一人坐在梅林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神情淡淡哀伤。温萦奇怪,走过去道:“江护法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一个人在这吹冷风啊?他们人呢?”
江微澜从愣神中回过来,站了起来:“宫主,温姑娘,他们去殿里打麻将了。”
温萦奇怪道:“那岂不是三缺一了。”
江微澜道:“秦长老拉着他们去的,他最喜欢打麻将了。”
一阵寒风掠过,温萦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缩紧了脖子,江微澜却不为所动,愣愣地站着。
寒苏道:“你穿的太单薄了,若是冻病了,江伯父和江伯母九泉之下也会担忧。”
江微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是几个人里唯一没有穿戴过年色彩的。寒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微有些尴尬:“宫主,我只是想家了。”
“楚明心不是说你父母是开餐馆的吗?”温萦有些迷惑。
江微澜移开目光,望向渺远的夜空:“是,只不过我九岁时,村子里传瘟疫,父母先后染疫而死。是寒青宫主路过,将我救了回来。”
三个护法和寒苏几乎是一起长大。楚明心和祁萧是打小就没有父母,被银月宫弟子带回来的弃婴,对他们来说,银月宫就是家,不会有想家的情绪。但江微澜并不是,她是岐山县人,年少时曾亲眼目睹过父母的死。被带回银月宫后,总会想家。平时还好,一到春节、中秋等阖家团圆的日子,还是会泛起思乡之情。经年过去,她出身的小村已经消失不见,便是想要回去,也已是不复当年了。
温萦不清楚她的身世,寒苏却一清二楚。他说道:“微澜,上元过后我想同钟离长老一同去岐山玄音谷找孟靖亭,到时候你随我一同去。前提是把身子养好。”
温萦和江微澜一起错愕,异口同声:“要去岐山?”
寒苏转过头来对温萦说:“你想去么?”
岐山距离长安并不远,听说那边景致不错。温萦点头道:“要去。”
寒苏又对江微澜道:“你呢?”
寒苏想带上伤病未愈的江微澜,显然是想安慰她思乡之情。护法平时没有特赦是不可以离开寒苏的,想回家祭拜双亲都是奢望。听到寒苏这样讲,她眼中泛起微波,用力点了点头。
把江微澜劝走后,温萦蹦到寒苏面前,背着手道:“寒宫主,你是真心疼属下呀。”
寒苏笑道:“吃醋了?”
“瞎扯,我从不吃醋。”温萦断然否认,“我就是感叹,人生中能遇到一个好的上司是多不容易的事。”
寒苏伸出手系紧温萦大氅的系带:“其实于我而言,他们不仅是下属,也是亲人。”
“重情重义。”温萦伸了个大拇指,“对了,你要去岐山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的?”
寒苏道:“也是刚刚决定。”
“确定是岐山刺客干的了?”
寒苏摇摇头:“只是想去确认一桩事情。”
“哦。”听他这样说,大概是还不打算告诉她要确认什么事情。这就是寒苏的一个缺点,老是爱卖关子装神秘。
在外面走了一圈,被老北风吹了个透。回到观霜殿,温暖的炉火烤得人泪眼朦胧。秦风羽带着几个人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面前堆了好些钱;反观陪长老玩的,一个个面色铁青,输了个家底朝天。江微澜和钟离致远在喝茶说话,仿佛在谈论上元后去岐山的事。
“和了!”秦风羽推倒牌,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不玩了不玩了,”楚明心赌气一推麻将,“输一晚上,兜比脸都干净了。”
秦风羽笑着数钱:“小明心,你这赌品可不怎么样,输了就闹脾气。”
“长老你太厉害了,就放过我们吧。”祁萧捏着眉心,一脸头疼模样。
“是啊,”柯雩也有些郁闷,“新年一直输,都没开个好头。”
秦风羽笑得神秘,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堆红包分发下去:“你们几个小屁孩,看在陪我玩了一晚上的份上,一人一点压岁钱,省着点花。”
三人打开红包,发出一阵惊呼。红包里的钱比他们输掉的钱还多一倍,欢呼道:“秦长老万岁!”
寒苏坐在一旁观战,看到红包问了一句:“我的呢?”
“你,没有。”秦风羽竖起食指摇了摇,然后指着温萦,“你也没有。”
“为何啊?”温萦嘴欠地问了一句。
秦风羽道:“想要钱也行,孩子的满月酒上我给你们包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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