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羽一桌继续搓麻将,看得温萦手痒,拉着寒苏和剩下二人也开了一桌。观霜殿的客厅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麻将牌乱飞。不知不觉月亮已高挂中天,长安城里爆发出巨大的爆竹声响,远远传到银月宫,震掉了两只翦水窗花。
午时到,新的一年来了。
银月宫的新年规模并不大,却充满了笑语欢声。没有寻常人家拖家带口的聚餐,只有最亲近的人一同玩乐。从初三起,银月宫的弟子纷纷回来,寒苏又变成了冷酷暴师,指挥着护法和几个大弟子,每日在梅林中盯着弟子练武,稍有不对便会拉来一顿训。为了恢复训练,还在每日习武之前加了跑步十里路的项目,以平衡过节时期的荒废。
常言道,每逢佳节胖三斤,然而在寒苏的统治之下,银月宫弟子每逢佳节减十斤不是梦。也正因为寒苏的严格,银月宫弟子的整体素质颇高,听雪会武前一百里有不少都是出自银月宫。
温萦抱怨道:“过年就像过了个寂寞,除了吃一顿年夜饭,就什么都没了。”
寒苏笑道:“待上元那日,我带你去长安看灯。”
看灯,不仅仅是看挂满大街小巷的霓虹灯笼,还有猜灯谜,划旱舟,舞龙舞狮和打太平鼓。掰着手指数日子,终于到了上元。
上元节比春节气氛更浓重,因不是必须在家吃饭的节日,晚饭后长安百姓成群结队出门玩耍。不论男女老少皆穿红衣,女子更打扮的花枝招展,脂粉香,翠珠响,欢声笑语铺满长街。
长安城最繁华的夜市叫做太平街,上元这日红梅如火,高悬花灯。每一个花灯上都贴着行楷写成的纸条,灯下凝神思索猜谜的人数不胜数。
晕黄的灯光落在寒苏的桃花双目中,他牵着温萦的手穿过人群。道旁,卖小吃的,卖纪念品的,还有卖糖葫芦的。温萦望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流下口水,好久没吃,腿都拔不动了:“我要吃糖葫芦。”
“给你。”寒苏变戏法似的拿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她,笑得宠溺。温萦笑着拿过糖葫芦。晶莹的糖包裹嫣红的果,一口下去,酸倒了半边脸颊,甜的余韵又翻上来,中和掉酸味,满口生津。
递到寒苏嘴边,寒苏摇摇头:“太酸了。”
温萦一边咀嚼一边笑:“寒大宫主不怕吃辣,怕吃酸啊。”
“糖葫芦不吃,山药豆你吃不吃啊?”一支糖山药豆忽然伸到寒苏嘴边。
凌雅之身穿白袍,手拿糖山药豆,一脸怨念:“两位无情无义的家伙,傅萱结婚那天我没去吃酒席,你们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害得老子找了你们许久。”
寒苏拿过山药豆,放进嘴里一颗,对看见凌雅之并不惊讶:“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会找上门来的。”
“你个没良心的。”凌雅之展开折扇,大冬天地晃来晃去,“既然遇上了你俩就别想跑,陪我猜灯谜。”
温萦笑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你们知道吗,你两人站一起,我总觉得我是多余的那个。”
寒苏和凌雅之互看一眼,立马各退三步。寒苏敲了敲她脑门:“你再胡说试试看。”
“温姑娘淘气。”凌雅之打了个冷颤,转过一个花灯来:“猜谜猜谜。”
花灯上一句诗“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打一事物。”
温萦在灯谜上一窍不通,这个本应挺简单的,但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凌雅之抢先道:“这是风,太简单。”
寒苏转过一支花灯,上面写“我花开后百花杀”,含笑问道:“萦儿,你知道吗?”
“菊花,这个我知道。”温萦挠挠头,“元宵灯谜取个菊花似乎不太吉利吧。”
凌雅之饶有兴趣道:“为何,有什么说头?”
温萦道:“菊花虽好,但也是祭奠时所用的花朵。”
寒苏默默半晌,仰头看着灯笼上的纸条。凌雅之摆摆扇子:“出这些灯谜的人文化水平不高,一下子就猜着了,想来谜底也不会多有讲究。”
“也是。”温萦松松肩,转过一只花灯,上面写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打一类人”。她想了半天没有头绪:“这不就是形容人很倒霉么。”
寒苏笑道:“猜对了,谜底就是最倒霉的人。”说着揭下纸条,纸条背面果然写着“最倒霉的人”。
“无聊。”温萦掷开花灯。若说世界上谁最倒霉,非世世横死的温萦莫属,猜个灯谜也要挤兑人。
“这些灯谜很简单,”寒苏指了指前面人潮涌动处:“那边还可以抽花签。”
抽花签的地方是个铺着金布的大桌子,燃着檀香悠悠。只需要十个铜板就能抽一签。上面摆着一排竹筒子,从左到右分别贴着“缘”、“运”、“寿”、“貌”四个字,每一只筒子里一把花签,已被人抽走了不少。温萦好奇道:“这怎么玩?”
“抽一个来看看你就懂了。”凌雅之拢起袖子率先从“缘”里抽了一张签,打头一个典故,“相濡以沫”,注解“定不负相思意”,签身画着两条鱼在干涸的枯塘中挣扎。他先是一愣,苦笑道:“不负相思意,却又相忘于江湖……算是好签。”
寒苏伸手也要抽“缘”,却被温萦牵着手放到了“貌”上,看着她一脸坏笑的模样,无奈从里面抽了一张签来,典故是“惊鸿一瞥”,注解“此物只应天上有”,签身的画是一只飞鸿踏雪而飞,掌下无痕。
温萦看了看签,戳了戳寒苏的脸颊:“大美人,这签太准了。”
寒苏扔下签,捏住她的两腮:“你大胆了,敢戳我的脸。”
凌雅之笑道:“温姑娘说的没错,寒兄这张脸啊,黯淡神女,羞煞洛神,惊鸿一瞥之语当之无愧。”
温萦笑得肚子疼:“这些词是形容男子的吗?”
寒苏斜着眼,脸色颇冷:“凌雅之。”
凌雅之一惊,忙推了推温萦:“你相公要凶性大发了,快去劝和。”
“谁是我相公?”温萦假装不知,想了半天,从“寿”里抽了一签。寿数是她目前最在意的事情。签上典故是“沧海一粟”,注解“蜉蝣天地一梦生”。画当然就是一只沉浮在水中的小虫子。温萦一愣,这是化用苏轼《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是形容时光飞逝,人生苦短之句。
“这东西只图一乐,不要当真。”寒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抽走了她手中的签。
温萦笑笑:“我知道。”
“舞龙舞狮的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远处锣鼓声越来越近,舞狮的队伍披着金灿灿的狮子壳,摇头晃脑;舞龙队伍高举蟠龙,如海浪般扭动龙身,敲锣打鼓穿过闹市。人群喧闹,随着舞龙舞狮的队伍向前涌动,欢呼阵阵。
猜灯谜的人忽然都揪着脖子往前挤,要去看舞龙舞狮,人流顿时乱成一团。温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了一下,踩了两脚:“卧槽,真牛逼!”
“萦儿。”寒苏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有些焦急地向她伸出手。温萦还没拉住他,就被一群人连推带搡,裹挟着走到了太平街另一头。人与人前胸贴着后背,肋骨差点被疯狂的人群夹断。
好不容易冲出人群,裙子都被踩得歪歪斜斜,走到路边扶着一个大狮子头喘气,忽然瞧见垂柳枝软,熟悉的月亮门上三个行书大字“薰风园”。
竟然被人群夹着冲到了李长泽的家,温萦抹抹头上的汗。那日开面酒,并没看见他的身影。不知李长泽从奉天回来了没有。
“温姑娘?”一个温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李长泽刚欲回家,身穿青绢阔袖袍,脖子上缠着一条玉色轻纱织巾。长发高束,手中提着两三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身边四五个气度不凡的朋友。
温萦立马站直身子:“啊,这么巧,刚刚还在想你从奉天回来了没。”
“回来四五日了。”李长泽指了指朋友说:“温姑娘,这是我听雪阁的朋友。”
互打过招呼后,李长泽让他们先进了薰风园,温言道:“你怎么在这里,冷不冷?”
刚刚出了一身汗,被老北风一吹是很风凉。温萦搓着手:“还好,刚刚舞狮队的人来,我被挤出来,谁知道就到你家了。”
李长泽笑了,声音泠泠,把脖子上的织巾摘下来裹在温萦手上:“进来坐坐吧。”
温萦看着那条织巾,有些尴尬,却又不好还回去:“我、我在等人,就不去打扰你了。”
“和寒宫主一起来的?”李长泽十分聪明,立刻问道。
温萦不住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你…你和寒宫主挺好的吧。”李长泽望着她,眼神温和,语声轻飘飘的。
“挺好的。”温萦正觉得这问题来的莫名,街转角处忽然走来两人。寒苏端着一只手在腹前,云衫微漾,往薰风园这边走。凌雅之看到温萦便停下了脚步,走向街边小摊看纪念品去了。
寒苏走到温萦身边,目光落在她手上缠绕的织巾,又移到李长泽身上,眼神淡漠如冰。李长泽也没说话,静静站在寒苏面前。
以前温萦从未见过能与寒苏面对面站着,却毫无动容的人。银月宫弟子见了寒苏如老鼠见了猫,江湖人士见了寒苏激动的无以言表,就算是普通人见了寒苏也会惊叹一声好俊美的人。而李长泽却淡然而立,眼神清澈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与寒苏对视。
便是傻子也能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温萦忙道:“寒苏,这是李长泽,我被人挤出来,在这遇见他的。”
寒苏没动也没说话。李长泽微微欠身,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寒宫主果然是,器宇不凡。”
“走了。”寒苏牵过温萦的手,拉着她便走。
温萦来不及给李长泽道别,被他拉的小跑起来:“你做什么?”
寒苏一言不发把她拉过街拐角,再看不见薰风园的大门时放开了手。身边缓缓流淌的小河上正赛龙舟,琉璃灯彩流淌满河。寒苏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半晌指了指她手上的织巾:“你打算戴到什么时候?”
温萦低头一看,织巾忘记还给李长泽了:“我忘了,改天还他。”
“改天?”寒苏不由分说扯过织巾,伸手一扬,织巾如落云般缓缓飘进了河里。
“喂!”温萦大喊一声,想去捞起来,被寒苏捉住手腕。他声音寒迫:“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同他说话,我便让你起不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