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比起喧闹不已的长安,真是一座很安逸清闲的城。拎着一壶桂花汁走街串巷,春暖花深,听着街边小贩扬声吆喝,若没有阙天盟煞风景的人,还真有些不想离开了。
临近午时,八方来客汇聚城东小昆仑。各门各派,三教九流。从前不见有何联系的两个人竟也能寒暄起来,互相握手作揖,说着毫无意义的套话:“哦,您就是某某大侠,久仰久仰,在下从某地来,是某某派的某某某,哦幸会幸会......”
说话声,谈笑声,声声刺耳,简直就像个混乱嘈杂的菜市场。寒苏站在人群之中,站的比树桩子还直,偶尔喝一口桂花汁,不与旁人交谈。但总有那么两三个不长眼色的要来搭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自报个家门:“这位少侠未曾见过,不知出自何门何派?在下从某地来,是某某派的某某某.......”
寒苏被聒噪的一个头三个大,不想理会,却会在这一群长袖善舞的人里显得突兀,不得不虚与委蛇道:“幸会幸会,我就是一无名无姓江湖浪客,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这帮人说来道去,偶尔感叹一声三山联盟的灭门悲剧,却故意避忌着“银月宫”三个字不提。银月宫在江湖上已经濒临邪教边缘,平时骂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到了这种严肃场合,这帮人也只等着有权势的先开口,否则,决然不提银月宫,生怕先吐了这个口子惹麻烦。
没过多久,东道主阙天盟粉墨登场。自罗正兴被寒苏废了经脉之后,便是废人一个,此刻却还能精神矍铄地背着弯刀走上场来。身边认得的、不认得的人围了一大圈。他出来后,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皆伸着脖子等候东道主的发言。
罗正兴原本身材魁梧,如今虽精神不错,但消瘦不少。他右手边站着盟内江流派和飞虹派派主,左手边是天音派和三山派的派主。这五个人是如今阙天盟的五根支柱,都是享誉天下的大侠。
这场祭典的主人公是罗正兴和三山派的方英德,其余的人不过是煽动气氛的陪衬。三山碑建得华美大气,显然是下了功夫。万人立于碑下,表面上为当年灭门惨祸同一哭,实际上各怀鬼胎,打着各自鬼鬼祟祟的小算盘。
寒苏注意到,人群里有长岳剑派和云肃山庄的代表,驿站里出现的青狐谷的姑娘却不在,李长泽和那个奇怪的蒙眼人也不在其中。
如今江湖版图割裂,北境有长岳剑派,西南有云肃山庄,南境有青狐谷,中原有银月宫和阙天盟,分插少林、峨眉、武当等派。一场祭祀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江湖上大小门派多多少少都卷入了这场有关银月宫的纷争。
即使是打着清风朴素旗号的长岳剑派,想来也未能置身事外。只不过,寒苏还不确定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待人群安静下来,罗正兴洪声道:“诸位,我乃阙天盟盟主罗正兴,在此恭迎天下豪杰汇聚我阙天盟。时值三山联盟灭门十二周年之际,邀请诸位亲临洛阳小昆仑,共祭三山碑,以铭血仇。”
方英德站出来接道:“我乃昆仑山长老方英德。三山联盟一脉传承百年,以守正派之心,弘扬武道。老盟主覃扬一生兢兢业业,传道无数,名誉江湖。只可惜,十二年前我三山联盟突遭横祸,满门尽折于银月宫寒青之手。我辈十八长老,唯剩我一个。幸得这寥寥旧人得阙天盟之援,逃出生天,才保得三山联盟一脉不绝。”
“银月宫无故来犯我三山联盟,老盟主执剑抵死守于昆仑山门,最终血洒群山。昆仑山、祁连山、天山,尸横遍野,流血漂橹。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玄音谷十六刺客仗义援手,试图伸张正义,亦有去无回死于非命。而今,银月宫再搅风波,先伤罗盟主,后屠长安城,银月宫众人亦在江湖上,屡生事端。此等恶行,实难再忍!”
寒苏在台下静静听着,不禁想为这个方长老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鼓鼓掌。但他却说了个很重要的事情,玄音谷十六刺客和阙天盟,关系匪浅。
方英德动之以情,台下人莫名共情起来,颇有种“天下苦秦久矣”的味道,皆一脸不忿之色。只听他又说道:“百年前银月宫,统御江湖,一片祥和。谁知近年来急转直下,早已不复‘江湖第一帮’的美誉。想必诸位,大多都有死于银月宫之手的亲眷、朋友。然银月宫势力庞大,我等尚有不及。还望诸位,能与此等不仁不义之门派割袍断义,莫要与邪教,同流合污。”
邪教。
这两个字终于从他们口中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银月宫手上的确血债无数,可在这里的哪个门派敢说自己干干净净,手上无一条人命?为何偏偏只有银月宫要被拎出来遭受天下人的鞭笞?
寒苏环视着看着台上一群跳梁小丑,突然感觉到身边拥挤了起来。他本一个人站的远远的,有几个人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抱着刀剑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眼睛虽然对着三山碑,却总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
寒苏混迹江湖多年敏感的神经被挑动,转身拔脚就走。
这小昆仑的位置恰是好处,东西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桃林,渺无人烟。唯有一条路直通洛阳城内。而洛阳城内的人,大多都聚集在小昆仑,偌大的城变得甚是空荡。
寒苏往城里走去。祭典上有一部分人也转身悄悄离开,只不过走得分散,并无人注意。
寒苏的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点地而飞。入了城,身后的人明显跟得紧了。没跑多久,面前忽然出现一波同样戴着斗笠的人,堵住了寒苏的去路。
寒苏望向左手边一道幽暗的巷子,走了进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快走到巷子尽头,对面便是另一条街,却忽然从瓦檐上跳下两个人来,再次堵住了去路。
还未等说话,身后已经响起了刀剑碰撞的声音。一直未露面的祁萧不知怎么被揪了出来,被四五个人缠斗。他抽出剑,格挡砍来的锋刃,火光四溅。
然双拳难敌四脚,祁萧很快低挡不住,左右臂都被划伤,破了口子,胸口也被踹了一脚。他从袖中掏出一颗银光闪烁的霹雳弹,拉开引线,朝寒苏大吼道:“宫主快跑!”
“嘭——”霹雳弹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刺目的闪光让人眼前瞬白一片。趁此机会,祁萧捂着胳膊跳上了房檐,翻滚一圈掉进了对面的巷子里。
“别追了,他比较要紧。”其中一个斗笠人指了指寒苏。
寒苏没能跑的了,巷子两旁的屋顶上早已站满了人,粗略数一数有二三十个。寒苏已无去路,只好停下,手抚腰间折扇说道:“阁下一路紧追不舍,到底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方才说话的斗笠人站了出来,似乎是个头目,说道:“没有什么见教,奉命取你性命罢了。”
寒苏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逼。”
斗笠人冷笑道:“寒苏宫主,都到这时候了就不必再装了。少说废话,我等今日必取你性命。”
这群人没有自报家门,所用武器也是刀剑不一,甚至有用软鞭的,难说是阙天盟一家之徒。
他们也不啰嗦,说打便即刻冲了上来。从身形来看,这帮人都是高手,此刻倾巢而出,必是存了一击致命的杀心。
寒苏从腰间抽出折扇,慢慢展开。他侧身闪过直冲面门的剑锋,抬手格挡,数把钢剑与扇骨相撞,震耳欲聋。
寒苏点地跃起,扇坠飞扬,展开的扇面如同尖锐的铡刀,以目光不可追及的速度划过数人脖颈。只见血光一闪,血珠四溅,扇面已齐齐割断四五人的喉管,血腥味顿时充斥满整个小巷。
为首的斗笠人暗暗吃惊,脚步略有一顿。寒苏落下地来靠着墙壁,手中的折扇已然撕裂成了六七瓣。他“啧”了一声。折扇这东西,好看大于实用,以它为器的人多是彰显自己翩翩公子的气质。唯一用扇用到炉火纯青的人,当属凌雅之,他摇摇扇子便能杀人于无形,怎的这东西放到自己手上便会坏得这么快?
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还没来得及感慨,方才打斗太急,经脉中内息瞬间震荡,引得一阵胸口刺痛。寒苏捂着胸口,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嘴里涌上一股淡淡地血腥味。
斗笠人看到了碎裂的扇子,和他咳嗽的模样,大声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了,大家快上!”
人群瞬间又士气昂扬,踏过同伴的尸体向寒苏冲来。寒苏迅速从尸体手中抽过一把剑,在刀光剑影中左右闪避。
原本杀掉这些人并非难事,而今微微一动便有无力之感。他手中的剑,如同末日盛放的花,染血而绽,又如狡黠而迅即的毒蛇,吐着信子紧紧裹缠上人的身躯。
“溅玉剑法!”斗笠人惊呼一声,忙翻身躲开一击。
寒苏虽已将溅玉剑法练至顶重,但素日所用招式为七重或八重,速度攻击与力量皆为惊人程度。然而溅玉剑法与灵蛇剑关系甚密,寻常剑并不能发挥出二分之一,再者他散功还未恢复,用起来便没有许多杀伤力。
寒苏在刀剑中躲闪,适时向巷子边缘挪动,一边还能想自己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未被追打得如此狼狈,也算是奇观了。
“别让他出去!”斗笠人果然眼尖,话音刚落已有四五个人飞身巷口,堵住出路。
寒苏一手执剑,一手捂着胸口,低低地喘着粗气,煞白的嘴唇上已然沾上了轻薄的血迹。斗笠人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疾扑过来,重重一剑往寒苏肩头砍去,寒苏以剑抵挡,身子重重撞在墙上,一丝鲜血终于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这群斗笠人正得意,欲乘胜追击。忽然,半空中飞来一把旋转的白玉萧,以迅雷之速力中一人面门。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鼻血顷刻间喷洒,那人痛呼一声,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白玉萧转了一圈,回到了一个人的手中。樱花粉裙从巷角转出,洛婉君拿着溅上血迹的萧,一下一下在手中敲着。
“洛婉君?”斗笠人一愣。
洛婉君看了寒苏一眼,眉头一皱,忙走过去:“你还好么?”
寒苏轻轻点了点头。洛婉君又低声道:“跑那么快做什么,差点没追上你。”
寒苏道:“逃命不跑得快一些,岂不是找死。”
为首的斗笠人举着剑道:“洛谷主,此人是银月宫的魔头寒苏,请你让开,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与此等邪教同流合污!”
洛婉君笑道:“你算哪根葱,也敢来教训本谷主?本谷主最爱的就是多管闲事,一日不管,浑身难受。”
“找死。”斗笠人低骂了一句,举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