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各色人等打作一团。阙天盟拼命想找出对手来自银月宫的证据,奈何频频受挫。
银月宫最为出名的剑法一是《溅玉剑法》,二是《飞流剑诀》。但为人所不知的是,银月宫有第三种剑法,名唤《醉月剑法》。
醉月剑法是三种剑法中最为奇难的,左手持剑力量轻盈,难度甚大,只有溅玉剑法六重之上的大弟子可辅助修行。
醉月剑法难就难在左手持剑。本身剑法杀伤力不算高,但银月宫大弟子几乎都在修行,为的是战斗中一旦被人毁去右手,还可以左手相抗。也因是备用武功,用的人极少,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号。
而此番,银月宫众人皆双手持剑,变幻莫测,若不十分熟悉银月宫武功的人,根本看不出用的是哪门哪派的剑法。
寒苏遥遥望着平川之上的战况,说道:“阙天盟此次派出的大多是精锐,若一败涂地,便会一蹶不振。”
洛婉君双臂叠起交在胸前,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傅笙璃虽然武功高强,但奉天逐年衰落,派中弟子质量参差,多有断层。阙天盟中虽没有能与傅笙璃抗衡的人,但总体实力与长岳剑派可谓是齐头并进。只不过,人都道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罗正兴身为盟主却实在是蠢,一心想要领导武林,却忘记了替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
寒苏道:“他哪里是不懂,自大罢了。内奸将我散功的消息透露出去,正值银月宫疲软之际,他在此时搅浑水,也不算昏招。”
洛婉君道:“所以,你用这一计是确定了阙天盟便是当年雇佣玄音十六刺客的幕后黑手吗?”
寒苏道:“李长泽和阙天盟关系匪浅,又与宫里内奸直接联系,无论如何阙天盟都脱不开干系。”
李长泽这三个字让洛婉君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他是听雪阁江湖月报的主笔。长安薰风园一事她有所耳闻,原来其中还有这层曲折。
只是这话寒苏并未说完。李长泽究竟是不是桓君宇尚未定论,假如他真的是死而复生的桓君宇,那他的父母便都是玄音谷的刺客,在与银月宫一战中一死一伤。若真的是阙天盟雇来的刺客,那么.......
寒苏忽然似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凝神往阙天盟身后的人群看去。乌合之众,吵吵嚷嚷,短兵相接。可一片混乱之中,并没有找到李长泽的身影。
他又环顾周围。平原上,草木寥寥,未有藏人之地。人群背后,洛阳城的城墙高耸屹立,旌旗飘扬。
有一个人坐在城墙上,手边放着一碟子坚果,正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丢。风吹衣猎猎,长发旋飞,那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淡然表情的人,正是李长泽。
他身边坐着那个盘发的怪人,举着酒葫芦喝酒,眼上蒙着纱不知道看不看得见城下的打斗,却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寒苏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判断出了一些失误。他算好了一切,算到了如今的混战局面,唯独没有算到李长泽的目的。他那般看戏的模样,哪里是阙天盟手下之人该有的样子,分明是作壁上观,打算渔翁得利。
沉思间,城南平原已经血光冲天,尸陈遍地。那些人已经完全杀红了眼,也不知对方是谁,有仇没仇,只管挥舞着刀剑砍上去。就算是被砍掉胳膊刺瞎了眼,也要挥舞着残躯冲上去。
因为不少门派在看戏,阙天盟颓势初现。方英德已经提刀上阵,出手砍死了一个银月宫的弟子。远处的寒苏看到这一幕,袖中的手瞬间攥了起来。
洛婉君感受到他的紧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知道会死人的,他们身为银月宫弟子,为本门而战,死得其所。”
寒苏道:“我知道。方英德武功不差,我担心......”
洛婉君笑道:“你担心什么,你宫里的弟子那么勇猛,都快以一敌三了。再过一会,就该我上了。如果世人忽然发现,他们打错了人,那岂不是面子摔个稀碎,捡都捡不回来?”
寒苏转过头来看着她,眉间隐有忧色:“婉....洛谷主,你其实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洛婉君忙摆手道:“哎,你可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方英德那只老狗不是好东西,他当年害的我师尊......”
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随即冷笑一声道:“罢了,那是他们老一辈的纠葛,不提也罢。不过我师尊含恨而死,他难辞其咎,我作为亲传弟子,焉有不报仇的道理。”
寒苏疑道:“你是说容珠夫人?”
洛婉君点点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我师尊那样一个才惊艳绝的人,倒了八辈子血霉认识那个垃圾,这世间的事,真是没有道理。”
谈起江湖旧事,气氛便有些凝重。片刻,洛婉君又笑道:“再说了,若这‘青狐谷’真能将阙天盟打得落花流水,那岂不是免费的招牌,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间,银月宫八十一人,折损无数,却也将阙天盟打得七零八落。方英德被伪装的楚明心和江微澜二人缠斗,应对不暇,发冠都被挑掉,黑白掺半的头发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半点长辈大侠的风范。
纵使再后知后觉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妥。方才在三山碑志气昂扬大放厥词的人,此刻见势不好都纷纷龟缩了。方英德暗道不好,却一时骑虎难下。
洛婉君从腰间抽出玉萧,朱唇轻启:“差不多该我了。”
寒苏道:“你先不要冲动.....”
话没说完,洛婉君反手点了他胸前的一处穴道,寒苏顿时浑身失力,酸疼感从前胸蔓延到了四肢。他睁大眼道:“你做什么?”
洛婉君道:“你在这里等着看戏罢了,别下山,被他们看见你,就前功尽弃了。”
说罢,她飞身亭外,向着山下混乱的战场飞跃而去。
方英德用一把玄铁弯刃硬接下江楚二人的重击,趔趄向后几步,倒在一个阙天盟弟子的怀中。一把玉萧凭空飞来,击中那个弟子的面门,那弟子立刻满脸是血地向后倒了下去。
玉萧回到洛婉君手中,她横萧身前,厉声道:“方英德,青狐谷谷主在此,你何故率阙天盟众人袭击我谷中弟子?”
她说这一句话用了内力传音,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这一声质问。有些人抽身停下,错愕不已地望着半路杀出的洛婉君。
方英德更是不可置信:“洛婉君?你怎么在这里?”
洛婉君冷笑一声道:“我与弟子从金城祭奠师尊归来,正巧路过洛阳。方英德,你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我师尊忌日是何月何日了吧。我告诉你,十天前便是她老人家的忌日。师尊去后,我谷中弟子扶灵回其老家金城,不就是几年前的事吗?”
方英德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洛婉君又道:“我们从金城回来,却在洛阳城南遭到阙天盟的伏击。你们不是说要除邪教吗?怎么也做起这滥杀无辜的恶事来了?”
方英德道:“你们....真是青狐谷的人?”
洛婉君道:“怎么,不是青狐谷,莫不是你阙天盟的人?我青狐谷立派金陵,分守南疆,虽不是流芳千古却也是高门正派,岂容你等不分青红皂白横刀相向!”
洛婉君在江湖上的形象,最为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惊艳美丽的长相。从来没有人真正注意过她铿锵坚毅的性格。不过二十来岁的年龄,便能够在如此混乱的场合中临危不乱,有理有据,字字诛心。
方英德挥手对徒众道:“住手,都住手!”
一旦开打拼了命,哪有一句话就能制止的道理。他连吼了四五声,却仍有人在拼死搏杀。
“都给老夫住手!”
方英德用尽内力大吼一声,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几只。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嘈杂的兵器碰撞声渐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的身上。方英德说道:“洛谷主,老夫有眼不识,青狐谷什么时候有了男人,还用起剑来了?”
洛婉君道:“我青狐谷武功驳杂,岂是你这井底之蛙所能了解的。青狐谷《幻影剑》你记不记得?本谷主的师尊就剑法极好,您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吧。再者,有男子如何,你管天管地,还管上别人收什么徒了!”
方英德被噎住,青狐谷虽然是公认的女子教派,但其从未公开说过不收男子。他假咳两声,说道:“洛谷主,有银月宫的歹徒杀伤我盟弟子,逃往城南。我知道你与寒苏相识,你可莫要给邪教打掩护啊!”
洛婉君道:“您这一张嘴,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银月宫的人在哪关我们什么事?他们走城南,别人就不许走了是么?要不你亲自瞧瞧,这地上躺着站着的,死了活着的,有没有你要找的寒苏宫主?”
方英德惊道:“你怎么知道!”
洛婉君道:“半个多时辰前,本谷主贪恋洛阳城的春景,多驻足观看了一会儿,谁知就让我看见几十个阙天盟的弟子追着一个戴面具的人打。我猜,能让阙天盟如此大动干戈的,也只有寒苏宫主了吧。”
此言震惊四座,有人问道:“方长老,你要追杀的银月宫歹徒是寒苏吗?”
“你为什么不同我们说你要杀的人是寒苏?”
“若真是寒苏,那魔头手段凶残,连罗盟主都无还手之力,你莫不是拉我们来送死的吧!”
方英德怒道:“闭嘴,都给我闭嘴!你说那人是寒苏,可有证据?银月宫歹徒杀我弟子是真,我盟想伸张正义也是真。洛谷主,今日就是一场误会,咱们大可.....”
洛婉君转着萧,打断他的话道:“方英德,你害的我师尊含恨而死,如今又莫名其妙杀了我座下心爱的徒儿,便就想这么了了?这青天白日的,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方英德老脸一阵红一阵绿:“你师尊死关我什么事?她那是……罢了,你说想怎么着?”
洛婉君冷声道:“那自然是血债血偿!”
洛婉君腾空而起,玉萧映日,直冲方英德头脸而去。方英德亦不是吃素的,偏身躲开,回身举刀便砍。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过招一二十,暂无胜负之分。
青鸦自天际掠过,洒下两根轻羽。洛阳城墙上,有人吹着和风,看着戏文,好不热闹。
李长泽拿起一块杏仁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问身边的人:“云前辈,你觉着这两个人谁能赢?”
被称作云前辈的人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漫不经心道:“关我屁事。你年纪轻轻的,就喜欢看戏,未老先衰。”
李长泽嘴巴一撇,心里早已骂了这个习惯性不说人话的云逸千万遍。只听云逸又说道:“喂,底下群狗打架,你看个什么劲。赶紧回去吧,我酒都快没了。”
李长泽道:“你看不见,自然不知道有多精彩。”
云逸将酒葫芦一磕,摸了摸眼前的白纱道:“放屁,老子看得见。就是因为看得见,才觉得无聊之至,玷污眼睛。”
李长泽道:“还不能走,洛婉君强归强,但到底少了几十年的修为,打不过的。”
云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果不其然,过了百招之后,洛婉君开始力不从心,旧年腿伤使得她下盘不稳,在不得借力的开阔地域有些吃亏。一招不慎,被方英德用刀背砸了一下背,退出去了几步远。
“哎呀,这姓方的真狠。”李长泽从一袋子坚果里拿出一颗圆溜溜的核桃,在手上掂了掂,道:“分量正好,我就帮她一臂之力。”
李长泽眯起眼睛,手举核桃瞄准下面人群中正欲乘胜追击的方英德。
核桃倏然弹出,击中方英德膝盖窝。他一个不防,小腿失力,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洛婉君看见滚落在旁的核桃,心下一惊,往城墙看去时,李长泽和云逸已经溜之大吉。
她反应极快,借着这飞来核桃的力量,打狗似的打碎了方英德的肩膀。方英德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刀亦从手里滑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