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一道山脉横在棋盘中间,将这棋盘一分两半,北面是北庭,南面是安西。
沿着河西走廊进入棋盘,第一颗棋子是沙州,沙州的西北面是伊州,再往西是西州。
西州再向北走是一片广袤的草原,进入草原再向西走二百余里,才是北庭。
郭昕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座不规则的长方形城池,它矗立在蔚蓝的天空与碧绿的草原之间,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无数的高塔散布在北庭城远处的一座高地之上,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就像是一群人在注视着这城城池。
“寂灭之塔。”鲁阳望着远处星罗密布的高台,神色中带着一些敬畏。
“那是什么东西?”郑据皱眉,他从见过这么古怪的建筑。
“拜火教信徒的埋葬之所,他们认为水、火、土为神圣之物,不可亵渎,所以死后都是天葬。”郭昕一眼就认出那些高塔的来历。
“什么是拜火教?”郑据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宗教。
“所谓拜火教就是祆教,这种教派在中原很是少见,但在西域却香火不断。”鲁阳解释道。
“胡教?”
“是的,听说是大食攻破波斯都护府后,大量拜火教教徒东迁带来的,不过据我所知在更早之前北庭城中就有拜火教的神庙,不过当时他们并不称自己是拜火教,而是锁什么思……”鲁阳极力回忆着。
“琐罗亚斯德教。”郭昕开头说道。
“麾下也知道?”鲁阳有些惊奇。
“在我小时候,宫廷里曾经来过一个琐罗亚斯德教派的祭祀,他给明孝帝表演西域幻术,被封为四品萨宝。”
那是唐玄宗还在位的时候,琐罗亚斯德教主教翟盘陀给第一次见到古代幻术的郭昕留下极深的印象。
只不过后来的他逐渐见多识广,也就不再将这些当一会儿事了。
军队行军到北庭城下,暗红色的城墙之上,旌旗飘扬,披甲执锐的北庭军军容肃穆。
“好一支强军。”郭昕赞叹道。
城门打开,迎接他们的是一名年迈的祆教僧侣。
“麾下,好久不见。”僧侣行礼后说道。
“你曾经见过我?”郭昕莫名其妙地问道。
“二十四年前,我曾游历中原,进长安为当时的圣上表演西域秘术,后来我受贵人所邀,进过郭家做客讲道,就是当时见到年幼的麾下。”
郭昕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你是翟盘陀?”
“看来麾下还记得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北庭城是我教圣城所在,我自然是在这里。”
“圣城?”郭昕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
“还请使君进城。”翟盘陀没有让郭昕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一侧身,请郭昕进城。
他记忆里的北庭不该是这样的。
北庭城始建于汉宣帝之时,自建立之始便是丝绸之路北段的贸易中心,汉人与昭武九姓以及一些其他民族杂居于此。
从来没有过祆教圣城的说法。
带着亲兵们与曹婉一同进城,一股迥然于伊州与沙州的氛围笼罩而来,街上行人并不多,但却有许多“流浪汉”席地而坐,偶尔有一些身穿汉家衣冠的男女走过,无不行色匆匆。
丝毫没有迎接朝廷使者进城的氛围。
看到军队进城,席地而坐的“流浪汉”们,纷纷惊慌离开。
坊市的门口,一群表情真诚的信徒围着一名手持木器神父一样的男人,“神父”高声朗读着郭昕听不懂的话语,读到激动之处,信徒们热烈的欢呼起来。
他注意到,那位“神父”的手中所持的是一个象征着火焰图案的饰品。
“这些人不像是本地人,反而像是......”郑据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种种出乎他预料的场景。
自从他们抵达伊州之后,便以为北庭数州应该与伊州风俗大相径庭,毕竟都是昭武九姓主要的聚居地。
“反而像是色目人,对不对?”郭昕说出郑据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正是。”郑据不安点头。“这城中不见汉家儿女,却有这么多的色目人,究竟是为什么?”
色目人就是波斯人,郭昕极力回忆着前世在互联网上了解的,关于西域那点可怜的知识,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北庭城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波斯人。
但他想不起来。
北庭公府出现在郭昕面前,一个鹰钩鼻的男人缓缓从门中走出,他身穿黑色冕服,腰间系着一条蜀绣的红黑腰带,腰带上还挂着一把华贵的仪刀。
“北庭节度使曹令忠见过使君,使君来得突然,某先前还有些公务处理,故而先让翟萨宝先行前去迎接。”曹令忠略一行礼说道。
“无妨,曹都护公务繁忙可以理解。”郭昕故意讽刺道。
“阿耶!”身后曹婉向着曹令忠奔去。
曹氏父女二人抱在一起,一会儿曹婉便放开曹令忠,指着郭昕说道:“这次多亏郭使君,我才得以从杨氏手中逃脱呢!”
“哦?”曹令忠若有所思地看向郭昕,一拱手:“那还真是多谢使君。”
“不客气,不客气。”郭昕皮笑肉不笑。
曹婉用得意的眼神看向郭昕,被后者回以白眼。
“曹都护,我有一事相问,城中那些色目人到底从何而来?”郑据没等两个人客套完毕,便直接问道。
郭昕没有阻止,反而仔细观察起曹令忠的反应。
“几位观察还真是明锐,我们进公府再说吧。”曹令忠轻叹一口气,将几人请进公府。
几人坐定之后,一名文官模样的地方官员从公府书房中抱出一摞案卷,放到郭昕的面前。
“这是?”
“这些是关于这些色目人的来源。”
郭昕拿起最上面一卷案卷看起来,渐渐地他的神色凝重起来,放下一卷之后,他立马拿起下一卷,一卷有一卷看过之后,一丝冷汗从额头上落下。
“啪!”
冷汗滴落到最后一卷案卷上。
“波斯都护府破灭了吗?”
“正是。”
一时之间,大厅内众人呼吸为之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