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谢岑与裴俭相对而坐。
“此番多谢七郎相救小女了,我以此酒,代为谢过。”
“使君客气了。”谢岑见着裴俭将盛着酒水的杯盏端起,一饮而尽。他也微笑着举杯示意,
裴俭道:“七郎已是大鸿胪在身,陛下千秋宴在即,事务繁重,也该回去了。”
中正官考察评议后送往中央,中央经过再三斟酌,于是授与了谢岑一个大鸿胪的职位。
大鸿胪为从三品的官职,日常事务较为清闲。若是按照谢家的门第,是得不到这个品阶官职的。
今年正好赶上陛下千秋宴,到时候典客纳礼,各诸侯王国,番邦部族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总归是要过得去的。因而都会派遣使臣前来觐见。
这样一来,主管接待安置宾客的大鸿胪便分外重要了。
如若办得好,是荣誉加身,说不定会因此加官进爵。故而此番不知有多少人在争这个位置。
“若说此事,也要谢过使君了。”谢岑含笑,又朝裴俭举杯。大鸿胪他其实是无心此位的,诚然如裴俭所言,此番得了此位定有益于仕途,可眼下却是太扎眼了。
裴俭虽不在中央为官,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裴家长房却是与掌握大权的太傅平西王交好。此次怕也是裴俭在其中使了力,这才让谢岑得了这个官位罢。
“七郎慎言。此番也是七郎才华出众,中央才得以委任。”裴俭面带微笑,颇为感叹。“都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七郎沧澜一弈扬天下,让人不觉心生英雄少年之叹呐。”
说完裴俭看向天空,感叹了一番月色真好后,又道:“门第不该埋没了如此英杰,此番若是办得好,陛下和朝中官员自当另眼相看。”
此话颇有提点之意,但也有裴俭对自己的能力多少的试探在里面。纵然有灵山雪莲相救之恩,裴府亦真亦假地交心畅谈,裴俭对他还是抱有三分戒心的。
然而谢岑又何尝不是。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
风过,树影摇曳。眼见着廊柱后的一截素色衣角消失在视线里了,谢岑微微弯了弯唇。
裴无衣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风池被她召回了。
他道:“主子,先前在太守府搜获的那封信,属下去查过了,信纸是岭南梅花纸,纸上笔墨,用的是湖州松烟墨。”
“岭南梅花纸纸质平滑洁白,便于书写。却造价极其昂贵,多见于富贵王侯之家。湖州松烟墨却是贡品,只有权高位重的皇室之人才能分得一些。”
“能同时拥有其中两样的,除了太傅平西王以外,还有灵均长公主以及镇北王。”
镇北王?
裴无衣心下一沉,要知道,前世起兵谋反的便是这镇北王。若真是镇北王在暗中同这些地方官员通信来往,也难怪前世起兵时兵器粮食都是充足的。
又想到这里,既然有了粮食,可兵器又是哪里来的呢?
“风池,你继续查。查清楚镇北王名下可有未曾在中央记录在册的私矿之类的。务必要小心行事。”
虽不知在几人中为何裴无衣单单只是怀疑镇北王,但作为下属他的本职就是遵守主子的命令。他道:“诺。”
入睡前,裴无衣让暗影把账本送去了裴俭手中,不管到时候裴俭会如何想。裴无衣心下却只是在回想着今日所见之事。
她总归是觉着,谢七同阿耶私底下怕是有什么交易。
那日在裴府两人相谈时,遣散了下人。故而大家只能听到两人相谈甚欢的笑声。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便什么也探听不出了。
“女郎,夜深了,您该歇息了。”阿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裴无衣回神,淡声道:“你们也去休息罢。”
……
“贱婢!怎么还没来侍候郎君我?”
林江泰受伤很重,暂时只能躺在床榻上度日。他在屋中破口大骂,喊着婉娘。
“婉姊姊,郎君又在唤你呢。”有院子中洒扫的婢女见了端着药往这边来的婉娘,连忙道:“姊姊还是快些去罢,若是郎君气狠了,又有姊姊受的了。”
婉娘身穿一袭淡色的湘绿色衣裙,身子窈窕。单看这些倒是个美人,可若去看她的脸。貌若无盐是再怎么打扮也难以入眼的。
她慢慢地走过来,颊边的鬓发被风吹得轻轻拂起,露出了微微红肿的右脸。
很显然,她这是挨了一巴掌才有的痕迹。
“多谢妹妹好心提醒了。”婉娘虽不怎么好看,说话却是轻声细语的。“劳烦妹妹代我照看一下药炉,郎君另外的一味伤药还在炉中熬着。”
“婉姊姊尽可放心。”
那洒扫的婢女对她一笑,虽不是极为好看也是个眉目秀丽的。待看到婉娘转身走后,她面上的同情之色渐渐消散,俱是幸灾乐祸。
婉娘的眸光也暗了暗,端着药往林江泰房中走去。
一推开门,“哐啷”一声,一个玉佩碎在了她脚下。
是林江泰随身携带的玉佩,只是因为他现下不能动弹,伤没有好,所以没像往常一般摔茶盏玉器之类的。
“怎么才来?”林江泰满是怒气的声音在婉娘头顶响起,“你这贱婢,别以为本郎君现在不能动弹就治不了你!你是奴,我是你的主人。若是你不听话,随意打杀了你便是……”
骂骂咧咧的话从林江泰口中吐出,婉娘跪在地上低着头,“郎君恕罪,奴婢罪该万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眸光却阴沉极了。
可林江泰还不解气,自从重伤后只能躺在床榻上,他本就暴戾无常的情绪便更加阴鸷了。又骂了半天,他才歇住了嘴。
婉娘这才微颤着起身,将药端到塌前,声音柔弱,“郎君,奴婢伺候您吃药。”
在林江泰又要发怒前,她微微侧着脸,露出被他掌捆的那一巴掌,楚楚可怜地说:“郎君,奴婢知错了。”
在旁人看来是辣眼睛的画面,林江泰却觉得美极了。美人哭泣,他纵是有脾气发也是心软了。
他目光一顿,心疼道:“婉娘,是本郎君下手重了,待会儿你去库房取些好看的首饰吧。”
如此阴晴不定,还有他假惺惺的补偿,让婉娘觉得极为好笑。
但她面上却是不变的,还是那般柔弱无依。“多谢郎君体谅奴婢……郎君,喝药罢。”
眼见着瓷碗中的药一勺一勺地见了底,林江泰安心地喝着,婉娘却不留痕迹地冷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