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殿宇巍峨壮观,庭树芬翠蔽日遮天,太子谢渊站在堂前望着被庭树割碎的日光,目色悠长。忽有人逆光走来,天际曙光照耀在那人身上,明明晃晃耀人目,让人难以直视于他。
来人手中执一把精致的绫绢折扇,扇骨由象牙打磨而成,光泽温润。他生的极为俊美,眉峰高挑凌厉,双眸如皎皎月色下的星河万顷,鼻梁高挺,唇是艳丽的樱红色。
“薛怀见过太子殿下。”那人俯首行礼道。
谢渊制止道:“公子不必多礼。”
谢渊抬眸看了看庭中枝叶繁茂的树木忽然开口问道:“公子可还记得,泽邱23年的那场战争。”
“日日夜夜,不能忘怀。”薛怀答道,然后与之并肩而立,目光停留在天际缠绕的云衣,片刻,薛怀又侧目看向身旁苍白削瘦的谢渊,目色是常时难得的柔和。
薛怀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身披金甲所向披靡的那个谢渊,那时的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而不是如今面前这样一个孱弱苍白的男子。
若是没有那场战争,此时的谢渊应会是另一副模样吧,薛怀这样想着。谢渊轻轻笑了笑,那双眸子已经磨尽少年时的锐气张扬,唯时剩下的便只剩下风霜与苍凉。
泽邱23年建卯月,西羌部落忽然联合起来同时向大鄞发起进攻,在两年的时间里,大鄞西南数十城池接连被攻破占领,直指中原。太子谢渊领军二十万出征西南一路浴血杀敌夺池驱敌,将西羌部落击退300余里,不料却在烨城一战中因军中细作出卖而全军覆灭,谢渊捡回了一条性命,可却因为那场战役落下了腿疾,而那一年,谢渊却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自那场战役起,西羌部落气势高涨一路势如破竹,百姓流离失所,大鄞皇朝摇摇欲坠,国家存亡危在旦夕。
泽邱25年孟夏,赤月将军上官婧旋临危受命率军七万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将三十万敌军驱逐出西南国境。那年的西南疆场上,血染山野,伏尸万里,方才保得江山无恙,百姓无忧。而那时朝中严峥袁只手蔽日,谗言魅上,竟污蔑赤月将军与其手下的赤月军通敌,欲回京弑圣篡位。而后,赤月将军归京之时,果然被拒之城外,上官婧旋与其手下的三千赤月军被全部射杀于城外,无一幸免。
薛怀还记得,那个久经沙场的女子临死前似嘲似讽的笑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着身后的三千赤月军说,她对不起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对不起他们的家人,若有来生,不要再跟随于她。
那女子被万箭穿身时,目光中尽是释然,她在看这群她誓死守护的子民,看这座她日夜思念的城,看那个她所一心效忠的君主……然后,赤月将军上官婧旋永远留在了那个寒风萧瑟、万物凋零的冬天。
大司空顾温从江南归京后得知此事,率领手下十万精兵围京一月,不许任何人出入,为赤月将军哀悼。从此顾温便开始疯狂扩张自己的势力。
泽邱二十六年初,这场历时三年的动乱终于潦草收场,世人称这场战争为建卯之乱。
建卯之乱后,太子谢渊便再未上过朝,薛怀记得谢渊听到赤月将军的死讯时,他瞬间失了神,而后谢渊便称病闭不见人。而不管如何,薛怀都明白,谢渊已经对这个腐朽至极的皇朝失望透顶,而谢渊那颗壮志酬筹的建国之心,也早就随着那场战争一同死去了。
“薛怀。”谢渊忽然打断了薛怀的回忆,开口唤道。
薛怀抬眸望向窗前的那个男人,薛怀看到男人忽然笑了,谢渊眸中有光,笑容如春风化雨,恍如隔世。薛怀稍感讶异,随即便正色道:“殿下请讲。”
“本王已时日无多了,与公子相识相知一场,也算是缘分。本王一早就知道公子是有大智大谋之人,可本王这一生,不曾有过有大抱负,也未留有任何功绩伟业。徒留公子一身才华而无处施展,本王于公子,问心有愧。”谢渊看向身旁与之并肩薛怀,忽然想起了他初次见到薛怀时还是在文华殿,那时的薛怀以京中第一神童的身份进宫成为了自己的陪读。那段时光,无忧无虑,是谢渊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了。
再后来,谢渊出征负伤归来,生母徐妃因操劳过度也在不久身故,在谢渊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时光中,亦是薛怀陪他一步步走过。
谢渊心中明白,这些年若不是薛怀在暗中为他筹谋,此时的他恐怕早已不是太子,甚至还会在后宫的腥风血雨明暗算计中丢了性命。可谢渊更加清楚,这些年为了发展根系壮大势力,薛怀手上早已沾满鲜血。如今从薛怀的眼中,他再也看不见初识时的那股执着与明媚。
“薛怀,本王曾想过,你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谢渊继续道。
“殿下于薛怀有知遇之恩,是薛怀的恩人,更是薛怀的知己。薛怀这一生,从未后悔自己所忠之人,从不后悔自己所为之事。薛怀……更不曾后悔遇到殿下。”薛怀语毕,看向庭中那几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恍然间想起少年时,东宫后院中桃荫蔽日,待到枝头果熟时。窗牖四开,满室清风,果香扑鼻。谢渊坐于庭中的书案前提着毛笔,蘸满墨水,写书诵习,薛怀手持书卷,在旁指点。在那无数个霞光明朗的日子里,他们从兵法权谋谈到诗词歌赋,然后再到民间轶事。那时候多好啊,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还未真正识得这人间的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