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帝尊驾路经此处,见有宫女倒在雪里,便下令查看情况。天子周身侍者无数,人影绰绰。可卫淑凝抬头瞬间,只一眼盯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她依旧狼狈不堪地趴在雪里,尽管看不太真切,眼睛也死死凝着面前的九五至尊。
她的眼睛很美很美,眼睫细长浓密,沾了雪沫更显灵动。眸色深沉,仿佛洞悉世间百态。
皇帝的视野也慢慢落在了卫淑凝的身上。
淑凝愕然。
天子与祥妃相依而坐,两人敛在歩辇的帷幔之内,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但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卫淑凝明显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由微弱转向剧烈。
许是男人散发出的气场太过霸道强势,彻骨寒凉犹似终南山顶那万年不化的冰雪,让她有些慌乱。
祥妃那含羞带嗔的撒娇语气,丝丝入骨。
头疼欲裂。
卫淑凝低低地叫出声来。
无边的黑暗淹没了男人本就朦胧的眉眼,昏迷前犹记鼻端流淌一股淡淡清的龙涎香。
随行的宦官上前摇晃了几下淑凝,未见有所反应,便向皇帝禀告:“陛下,许是天寒,冻晕过去了。“
男人并未言语,良久,才缓缓说道:“派两个婢女送她回去,再叫个太医给她瞧瞧。“
宦官应声去了,歩辇继续朝长乐宫方向走去。
见卫淑凝已不省人事,祥妃倚着皇帝低声道:“陛下何必在意一个宫女死活。“
男人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打趣道:“你是觉得这宫女模样比你好,吃味了?“
“哪的话,陛下取笑臣妾作甚。“祥妃一点心思被戳中,不免有些心虚。
卫淑凝姿色确实不错,莫说祥妃不及,在这后宫也算得上翘楚。
是个祸患!
祥妃捏住衣袖,不动声色地依偎在男人身上,指尖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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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葳蕤中,卫淑凝幽幽转醒。
喉头干涩,沙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轻微一动,只觉得肚腹腋下有尖锐的针刺痛感,半边身子都已麻痹。
卫淑凝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还是她命大,终究没有憋屈地死在雪地里。
“淑凝姐姐,你终于醒了!”
定睛看去,一容貌清丽的宫女,跪坐在床边,正一脸喜色的看着她。
笙歌!
卫淑凝舌尖抵住唇角,浅浅笑开。
“我怎么回来的?”
笙歌道:“姐姐晕在长廊里无人问津,是两个宫女将你背回来的,还叫了太医给你看病。”
没有皇帝示意,太医又怎么会听宫女的话,亲自上门看诊。
那个男人灭我全族,如今又救我性命,真是造化弄人。
“我昏睡了多久?”
“已经一整夜了,现约莫是卯时,天色刚刚亮。”
抬手欲抚上笙歌的发,手臂酸涩不已,气力全无,伸至半空又颓然滑落。
“姐姐!”笙歌见她如此,大恸,急忙去握住她的手,眼泪簌簌而下。“你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看到笙歌被泪糊花的脸,卫淑凝心中一暖。
家破人亡,饱尝人情冷暖,在这世上,恐怕只剩这个小丫头是对自己真心相待的。
笙歌原是卫家管家的女儿,同淑凝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卫家养育她十几年,便也随了卫姓。
后来卫淑凝那身为左丞相的父亲遭人检举罔顾法纪,结党营私,卫家被判处抄家灭门。
家宅被封,卫家上下一百七十几口人,成年男子几乎全部赐死,妇孺尽数充为军妓。
男童若未到弱冠之年,贬为庶人,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女童若未及笄,入宫为婢。
卫笙歌尚好,十三四岁的年纪,侥幸免去一难。
可卫淑凝已二八年华,本是应入军营之人,母亲自是不忍,典当了偷藏起来的嫁妆打点,改了淑凝的年岁,冒着欺君之罪瞒过执行君令的太监,将淑凝送进了宫中。
淑凝和笙歌相依为命。
“别哭了,笙歌。“
说着说着,淑凝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捂住心口又咳得五脏尽碎。发鬓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卫淑凝倚靠在床沿,气喘吁吁。
笙歌没有回话,将头埋在两膝间,瘦弱的肩头不住地颤栗。
“我好怕,姐姐。”笙歌跪着,紧闭眼睛,语气悲切。“你要是离开我,这世上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卫淑凝闻言眼窝一软,安慰道:“姐姐好多了,喝点汤药就妥,你不用担心。”
笙歌未再多言,点头退下,为淑凝熬汤药去了。
垂下沉重的眼皮,半梦半醒间,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抄斩那天的情景。
倾盆而下的大雨,刑场依旧人声鼎沸。笙歌和淑凝躲在暗处观望,目睹了整个行刑的过程,刀落下的一刻,那样的血色入眼,成了这生生世世也无法忘却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