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凝狐疑地盯着她。
是副生面孔,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女。
此前一直在长乐宫当值,其他宫苑的人也没机会见到,淑凝不知道此人的身份,须得谨慎为上。
看她衣饰考究,莫非又是皇帝的哪位嫔妃?
少女咬唇,带着歉意说道:“你还好吧?方才我在院外玩鞠球,不留意踢得高了些,就伤到了你。”
淑凝将被砸中的肚腹揉了又揉,自觉倒霉。
鞠球有些重量,落在身上属实是疼。
淑凝忍着下了贵妃椅,对她行个宫礼,摇头道,“贵人莫自责,奴婢没事。”
少女这才舒了口气,伸手捡起鞠球搂在怀里,开始留意周身的陈设。
见陈设简陋,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冷宫,少女瞳仁微颤,奇道:“你是卫淑凝?”
淑凝苦笑,原来卫淑凝被皇帝扔进冷宫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当初她入宫时就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因身份实在特殊,帝宫里人人口耳相传,大家都知道罪臣卫相的女儿要进宫为婢了。因此那段时日,总有好事的宫人厌恶卫家祸乱朝纲,对她出言不逊,嗤之以鼻。
加之曾经的官家小姐也沦落到与她们一样伺候别人,难免有幸灾乐祸之意。
“奴婢正是卫淑凝,斗胆请问贵人是?”
少女撇嘴一笑,“总在婢子的嘴里听到你,总归有些好奇。今日一见,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绝色美人。”
淑凝颔首,没接话。
少女‘唔’了一声,娇俏地绕着淑凝踱步,发间的步摇也随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
她将淑凝从头发丝到脚趾打量了个遍,眼中惊艳不减,这才大笑道:“今天算是饱了眼福。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思雅是也。”
淑凝眸色一闪。
南思雅。
执秀宫公主。
世人皆知当今梁太后并不是皇帝的生母,而这南思雅就是太后最受宠爱的独生女,那个男人的妹妹,封号元陵。
却不料这样的金枝玉叶,倒是个活泼爽快的性格,毫无架子。
两人头顶是一个苍天的古树,枝叶向四方延展,嫩绿葱郁,阳光清亮,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
淑凝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公主殿下。”淑凝恭敬地欠身行礼。
南思雅一记虚扶,“繁文缛节,要它作甚!”
淑凝暗笑。
身为北祁最尊贵的公主,却像个江湖女侠客一样洒脱。
若她是个寻常女子,淑凝很乐意交上这个朋友。
可现在这种境地,淑凝却不想再与皇室贵胄扯上关系。
“公主还是快些离开吧,冷宫阴邪,若叫人瞧见,有损公主清誉。”
“阴邪?何以见得?这晴天白日的,我爱在哪便在哪,谁敢管我?”
“公主千金玉体,驾临冷宫本就是纡尊降贵,奴婢却不敢与公主攀谈。”
“卫淑凝,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何苦学那些下人的语气说话,自贬了身份。”
淑凝扶额。
她现在哪还有什么身份来依仗?
这公主思维跳脱尚且不论,见招拆招的本事也套了个精明。
见淑凝眉梢冷漠,南思雅笑意不减,一把拉过她的手。
“卫淑凝,我很喜欢你,所以你在我面前不必呼奴称婢。”
她从刚开始便不用公主的自称,淑凝不明其意。
想把手拿回来,南思雅却握得很紧。
“公主说笑了,奴婢是冷宫的婢女,不敢冒犯公主。”
“哎呀,说了不用就是不用,若不听话,我才要治你的罪。”
淑凝无奈。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底细尚且不明,她是怎么说出喜欢自己这种话的。
莫名其妙的公主。
淑凝心里暗付。
“那奴婢遵旨便是。”
南思雅五官娇媚,笑起来更显灵动。“那便是了,我以后常来找你玩。你这样的美人,我很是欣赏。”
最后几个字尾音拉得很长,颇有调戏的意味。
淑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由她拉着手,身子被她摇得左右摆动。
脑海里突然蹦出个荒唐的想法。
这公主处处强调淑凝模样好,莫不是喜欢女子?
淑凝被这个想法逗得想笑。
“卫淑凝,你今年多大了?”南思雅拉了淑凝在贵妃椅上坐下。
贵妃椅破旧,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南思雅又挪到一旁的石凳上。
“回公主的话,淑凝虚岁十五。”
当然这是胡诌的。
当初母亲就是暗中将淑凝的岁数改小了,这才得以进宫避难。
淑凝早已及笄,过完年就十七岁了。
南思雅惊讶道:“原来你比我还小许多,可是这气质却像母后身边的碎月姑姑一样,老气横秋得紧。”
淑凝听她一说,舌尖一阵苦涩。
经历家破人亡,自然不会再像孩子一样懵懂无知。
南思雅的确是比淑凝年长,可这性子却与笙歌别无二致。
看来是娇生惯养着,不似淑凝历经风雨,也老成不起来。
见淑凝面露难色,南思雅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只是皇兄为何把你关进了冷宫里?”
淑凝皱眉道:“犯了错自然要受罚,淑凝心服口服。”
“要不我去向他求求情,索性让你进执秀宫好了。”
执秀宫可比长乐宫好不到哪去,肯定又会成为众矢之的。
“公主好意,淑凝心领了。只是淑凝独爱这冷宫清净。”
南思雅轻轻叹出一口气。“你这人倒是奇怪,上赶着往冷宫钻。若换作旁人,早就哭天喊地求皇兄放她出去了。”
卫淑凝银牙暗咬。
不是她想在冷宫久住,只是宫闱深处波涛暗涌,有无数人都在盯着她,等着看她的下场。
她不能再被人揪住把柄,到时自身难保,还会连累笙歌。
“罢了,去留随心,我也不勉强你。”
“那我以后就叫你淑凝,你唤我元陵好了。”
“我长这么大都没什么朋友,觉得与淑凝你甚有缘分。”
南思雅喋喋不休,淑凝脸上挂着假笑,尽力附和着。
两人聊了许久,直至过了正午,阳光开始倾斜,南思雅的婢女们才来寻。
见冷宫外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要公主回执秀宫,南思雅神色有些不耐。
“每天都甩不开她们,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真烦人。”
淑凝低头轻笑,公主的脾性倒和自己很是投缘。
“公主还是先回去吧,午膳没吃,对身子不好。”
南思雅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和淑凝道了别,领着一众宫婢袅娜而去。
临走还不忘叮嘱淑凝,说日后会常来。
淑凝啧啧摇头,元陵公主常常往冷宫跑,她卫淑凝想低调一点的打算也得被迫作废。
低叹一声,转头便看见笙歌倚在门框边,一双眼里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