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凝向她展开一抹笑。
小丫头见有生人不敢露面,估计悄悄站在门后听了许久。
笙歌手扣着门,咬唇,“我无意偷听,本来是做好了午膳,想叫姐姐去吃,不想姐姐在与旁人搭话。”
淑凝走过去拉了她的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元陵公主贪玩,误入了这里,才与我聊了起来。”
听到了公主名讳,笙歌把下巴压得更低了点。
淑凝抚上她的发,轻声道:“你不用害怕,只要呆在姐姐身边,姐姐就会保护你。”
“只是你千万要多留点心眼,帝宫不比卫家,没人给咱兜着。若再叫祥妃之流逮住了错处,就没有这次那般幸运了。”
笙歌淡然地点点头。
淑凝因她而受伤,心里本就愧疚难当,听着一番话,难过得泪水在眼里打转。
淑凝替她轻轻拭去,宽慰道:“好了别哭,你我互相扶持,姐姐不怪你。”
笙歌忍住泪,深深倾吐了几口浊气,破涕为笑道:“那姐姐快去用膳吧,都快饿死我了。”
淑凝捏了捏她的鼻尖,脸上挂满了宠溺的笑意。
随后笙歌便亲热地挽了淑凝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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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陵倒真如她承诺的那样,那日初见后,就隔三岔五地往冷宫跑。也没什么要紧事,带来许多珍贵的吃食给笙歌,还缠着淑凝说半天体己话。
淑凝虽不愿,也得回回拉着一张笑脸相迎。
自北祁飘下了第一场雪,淑凝手上的冻疮一直反复发作,瘙痒难耐。元陵见此情形,从执秀宫带来了上好的膏药,不消几日便痊愈,一双玉手终是恢复如昔。
有了一层感激之情在,久而久之,姐妹两个对她的戒备也渐渐消散了,三人越发熟稔起来。
从那以后夜间虽又落了几场小雪,但好在雪势不大,只是将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莹光,日头一升,便消逝得无处寻踪。
更多时候都是天色温润如碧玉,四下鸟鸣清脆,惠风和畅,有漫天浮云遮蔽暖阳,仿佛一伸出手就能够得到天际。
当元陵在某日黄昏,不知道第几次踏入这个熟悉的院子时,天色将暗未暗。淑凝仍是像往常一样,一方帕子蒙了头,侧躺在摇曳的贵妃椅上呼呼大睡。
“今天是母后的生辰,皇兄在鸣凤台设了宴,淑凝,我带你出去玩玩。”元陵掀下淑凝脸上的方巾,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淑凝本还迷糊着,被这一番话吓得彻底清醒过来,震惊地瞟向元陵。
元陵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一身鹅黄锦衣称得肤色胜雪。
“我把执秀宫那些人都糊弄过去了,她们不会去鸣凤台坏事儿的。你扮成我的随身婢子,保证不会被发现。”元陵冲她眨眨眼,眼底满是狡黠。
淑凝蹙眉,“公主,淑凝不能离开冷宫,这可是抗旨之罪。”
元陵性格洒脱,但为人处事确实有些大胆桀骜。她想做的事,不计后果便去做了,也是料定皇帝和太后舍不得拿她怎样。
但淑凝不行,若是被人识破了,几条命也不够拿来玩的。
“怕什么,你就呆在我身边,有我给你撑腰,谁敢为难你。”
“那笙歌……”
“两个人去就有些引人注意了,让她留在这吧,回来时给她带些好吃的糕点。”
“公主……”
“淑凝,莫要再拒绝,不然我就把你打晕了扛过去!”
淑凝劝说得口干舌燥,元陵却是铁了心,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是你这模样实在惹眼。”元陵笑道,“宴会上的风头定会被你抢去的。”
淑凝无奈笑道:“那不去便没有这些顾虑了。”
元陵见她想反悔,脸色一变,拽着淑凝就想要将她拖走。“那可不行,你答应了我的!到时你别说话,躲在我后面,有什么事都交给我来处理就行!”
淑凝面对这位公主实在没辙,进屋换了身深色的衣裙,将许久没挽髻的头发整理好,发间不着任何首饰。又往脸上摸了几把锅灰,将白嫩的皮肤盖得黑了些。
向笙歌嘱咐了几句,便把刚才在贵妃椅上睡觉时那蒙头的帕子拿走,用作面纱将半张脸遮了个严实,只留出顾盼生姿的眉眼在外。
元陵拍手啧啧称奇,“这么标志的一张脸,故意扮丑也无济于事啊。半露不露的最是撩人,光你看一双眼睛就该酥了骨头,反而又更多一些风情。”
听到元陵的夸赞,淑凝并没有太多的喜色。
彼时父亲仍是朝中左相,卫家风头鼎盛。而卫淑凝的姿容亦是享誉帝都,前来提亲的世家公子踏破门槛,全被母亲一一回绝。
只是经历了这许多苦楚,淑凝明白,徒留美貌并不是什么好事,皮囊究竟有何用?
半生的颠沛流离不可能因为这张好相貌就峰回路转,而如今所承受的苦痛又有谁能够陪同偿还?
元陵领着淑凝匆匆赶到鸣凤台时,月色初上柳梢头。
鸣凤台台亭高筑,足有百阶方能登顶,台下荷池一望无际,水面波光粼粼。
明明是天寒地冻,照常理说再深的池子也该结了冰,可这荷池却依旧水纹轻荡,残荷败枝尽显萧瑟。
这是先皇在世时为梁太后所建造的台阁,鸣凤二字使昔日荣宠尽显。
淑凝紧跟着元陵,不敢分一丝神。
爬完这百余高耸的台阶,累得有些气喘吁吁。
调整好呼吸,淑凝随意地环看四周。
只见鸣凤台场地甚是宽敞,雕梁画栋,轻纱飘拂,精美得好似神仙之境。
四面无窗,用四副以山水泼墨画点缀的屏风围起,而正上方的龙椅凤座皆空无一人。
皇帝还没来,而太后这位寿星公本人也并未到场。
下侧两边置了多张檀木香桌,七八名女子列席而坐,台上脂粉香气格外浓郁,珠钗翠环摇曳生姿,都在由贴身的侍女们伺候着喝茶饮酒,个个美色惊人。
为首的便是祥妃聂芸。
淑凝柳眉一沉。
祥妃的身孕渐渐开始显怀了,她双手护着肚腹,嘴角似笑非笑,眉宇间有着藏不住的傲倨之色。
中宫未立,祥妃独得圣宠,是至今位份最高的妃子。
所以她理所应当地坐在了离凤座最近的一桌。
元陵一出场,忙着布置宴席的宫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齐齐整整地朝元陵行礼。
“公主千岁。”
祥妃闻声往元陵这一处望来,淑凝忙整个身子都缩在元陵身后,低下头不敢言语。
虽然蒙着面,也不敢肯定不会被祥妃认出来。
要是被祥妃识破,这事情恐怕没那么好了结。
祥妃并没有注意到淑凝的异态,而是目光直接转向了元陵,笑吟吟地说道:“公主今日可真是娇美动人。”
其余妃嫔都娇笑着附和。
元陵礼貌地一一回笑。
淑凝倒是松了口气。
她没认出来。
看来这身装扮着实是到位,乍一眼就是个寒酸的宫婢,祥妃连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众人各自寒暄几句,元陵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淑凝相跟着跪坐在元陵一旁,所幸元陵的桌位离祥妃甚远,淑凝才敢抬起头往公主杯里添酒。
元陵一边用衣袖作挡饮下美酒,一边对淑凝吐舌嬉笑。
这时人群里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元陵的这位婢女甚是面生啊。”
平地起惊雷,众人立马齐刷刷地看向淑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