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鸣凤台上又是一阵掀衣的窣窣声,众人再次黑压压跪倒一片。
“太后娘娘千岁。”
淑凝耐不住好奇心,跪在地上,视线却向太后看去。
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由女官搀扶着缓步走来,身后还相跟着一名年长的姑姑。凤袍显眼夺目,袖口上绣着的金色蝴蝶栩栩如生,仿佛要挣脱而出。云鬓高耸,步摇轻曳,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虽已年过四十,仍是肤白貌美,体态苗条,气质超尘。
太后梁氏。
北祁最尊贵的女人。
而她身边笑意盈盈的女官,正是许久不见的宋鸣絮。
淑凝不敢再多看,瞅了个大概便垂下了眼帘。
元陵被现场抓了包,一张俏脸红得滴血。
“元陵,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太后对着元陵笑骂道。
元陵也不惧,嗫喏道:“母后来的可真是时候。”
说完便不等太后让她起来,直径拿了刚才没吃完的瓜子仁,坐在椅子上磕了起来。
太后宠溺地笑着,摇摇头。
淑凝深知元陵是梁太后唯一的女儿,纵然娇蛮,却也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当朝国讳为嘉陵,而公主的封号正是元陵。
能与国号重字,且毫不避讳。
足可见元陵有多受宠。
祥妃有些迷茫,扶着腰身悠悠看向南孜墨。
她得了皇帝的恩典,可以不用起身行礼,可这事却不是太后也恩准过的。双身笨重,又怕太后怪罪她不知礼数,这宫礼到底做还是不做,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南孜墨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示意了祥妃一眼,让她安心坐着。然后从龙椅上走下,快步到太后面前,朗声笑道:“母后万福。”
太后‘嗯’了一声,目光清淡地看着南孜墨,“哀家让皇帝久等了。”
“母后哪的话。”
宋鸣絮机灵,见皇帝亲自过来,忙退到后侧,将位子留给南孜墨。
南孜墨便自然地接过宋鸣絮的班,扶了太后的手,母子二人一起朝居中的桌位走去。
“祥妃有孕,儿臣特准她不用跪拜行礼,还请母后见谅。”
此言一出,台下其他妃嫔都微微红了眼。
祥妃怀有龙嗣,本就光鲜,如今皇帝又为她说情,更叫人嫉恨难当,众人看向祥妃的目光里多了几丝艳羡。
太后闻言,眸光狭促,转头督了祥妃一眼,笑道:“祥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有功之人,哀家也并非不明事理,祥妃,你且坐着吧。”
祥妃大喜过望,忙应道:“多谢太后娘娘,臣妾惶恐。”
太后和皇帝分别在龙椅凤座上端庄坐下,宋鸣絮立在太后旁边近身伺候。
太后语气沉稳道:“如今天下兵戈四起,北祁的国祚也不算风调雨顺,西北仍是旱灾不断。皇帝的意思是一切从简,哀家也觉得生辰而已,不宜大操大办,故未通知朝臣命妇,只喊了你们来,算是家宴。”
一番话掷地有声。
祥妃娇笑着,“陛下和太后心系苍生,实乃北祁之福。”
一干嫔妃连声附和。
寿宴正式开始,钟鼓齐鸣,台中雅乐顿起,数十位美艳舞姬鱼贯而入,扭动腰肢翩翩起舞,热闹声声。
酒过三巡,太后有了些倦意,笑道:“陛下登基已有四年,膝下却无一子,实乃皇家的大忌。皇后未立,这凤座如今是哀家占着,后宫的闲事也得哀家来管,陛下还是得早日确立中宫,也让哀家过上几天清闲日子。”
淑凝明显感觉到各宫嫔妃都躁动了起来。
尤其是祥妃,刚刚被太后的一番夸赞给弄得有些得意,一听到皇后二字,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芒。
中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
淑凝暗付。
南孜墨挑眉轻笑,“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册封皇后是大事,儿子得好好与朝臣们商议才是。”
元陵这时插话道:“母后你别催皇兄嘛,儿臣这正牌嫂嫂,可得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才行,不然配不上皇兄,儿臣也不乐意。”
元陵的话逗笑了太后,见太后展颜,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笑起来。
淑凝瑟缩着,听耳边欢声笑语不绝,轻轻咬唇。
满堂迷醉,这笑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各怀鬼胎就是如此。
时间在觥筹交错中流逝,夜色渐渐深了,浓得像墨。月光莹白,凉凉地倾撒在荷池水面,随着涟漪也泛起波澜。
元陵喝了不少酒,她两颊红晕浮起,一手撑着头,笑眼弯弯地看着淑凝。
淑凝多次将她的脑袋掰正,不消片刻又扭过来。
淑凝一颗心七上八下,怕她醉酒坏事,将她的身份说漏嘴。
好在太后和皇帝正笑容满面地说着话,没注意到这边。
“公主,奴婢还是先离席吧。”淑凝低声在元陵耳边道。
元陵似乎醉了,并没有听清淑凝说了什么。
她神智模糊,只嘟囔着:“也好,也好。”
淑凝如获大赦,此时正第二轮歌舞升平。
“奴婢告退。”
元陵胡乱点点头,朝淑凝挥了挥手,仰头又一杯酒入腹。
众人把酒言欢,不会在意鸣凤台上少了一个宫女。
淑凝悄悄退出宴席,趁着没人注意,忙不迭地快步往离场的台阶那走。
打算先去执秀宫叫几个婢女来鸣凤台,元陵酒醉,身旁没人伺候也是不行,稍后再折返回冷宫。
一只脚还未踩上下鸣凤台的阶梯。
“卫淑凝,你去哪?!”
疑问声从背后传来,音调极大,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声息俱寂。
淑凝身形大震,呆愣在了原地,绣眉拧成一股绳,咬牙切齿。
元陵这个傻子。
她发誓,要是还有命留着,下次就算杀了她,也断然再不会跟元陵做这些荒唐事。
那位公主殿下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自顾自地抛了酒杯小跑过来,疑惑地掰扯淑凝的肩头,将淑凝转了个身。
“还没玩够呢!淑凝,你怎么就要走?”
看她喝醉了的憨态,淑凝真想在她脑门上来几拳,生生地忍住了。
包括皇帝和太后在内,这下所有人的视野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议论声纷起。
南孜墨眉眼一沉,捏着酒盏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宋鸣絮红唇轻张,强装镇定,眸底却略带慌乱地瞟向皇帝。
祥妃听元陵喊出‘淑凝’,遂然变了脸,眼神像淬了毒的箭羽,直直往淑凝脸上射去。
不敢抬眸看周围人神色如何,淑凝哀叹大限将至,心乱如麻。
太后摒退了舞姬,蹙眉道:“元陵,你这是做什么?”
元陵打了个酒嗝,一双醉眼迷离,丝丝入媚,娇俏得对太后说道:“母后,淑凝要走,我正劝她呢。”
“淑凝?哪个淑凝?”
“就是卫淑凝啊,那个左丞相的女儿。”
淑凝无力反驳,余光只见太后的神情从慵懒瞬转严肃,便重重地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