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陵的动作倒是十分迅速,上午才与淑凝一边对棋一边商讨去执秀宫当差的事情,淑凝一点头,下午便沐浴更衣后去宜寿殿寻了太后,央求着把淑凝和笙歌指给她做近身随侍,死皮赖脸地磨得她老人家心烦,太后略微一沉吟,最终只得允诺了。
于是乎,元陵连将这事告知皇帝的过程都省了,隔日天刚微晓的时候,就领着一众粗使婆子浩浩荡荡地来了冷宫,意在要帮淑凝收拾行装。
淑凝被元陵吵醒起了个大早,就坐在院子里老樟树下的那张贵妃椅上喝茶,想去帮忙收拾,又被元陵直截了当地扯了回来。
两个小宫女罢了,又是被贬进冷宫的,钱袋子比脸都干净,到底哪来的行装需要这么多人帮忙?
淑凝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一大群人在冷宫里跑进跑出地忙活,又把目光幽幽转向一旁对着宫人们不停指点的元陵,暗笑一声小题大做。
笙歌一直站在淑凝左右,也目睹了这混乱的场面,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元陵好不容易分工完,额间生出了细细薄汗,随即用宽袖抹去。一转头便目睹了一副美人卧榻的美妙景象,卫淑凝眉梢俱是慵懒姿态,媚骨天成,元陵竟看得有些痴了。
“淑凝,等到了执秀宫,我可得让监宝司多给你做几身漂亮衣裳。”元陵叉着腰对淑凝笑盈盈,“你生得这么好看,却整日穿些荆钗布裙,岂非是暴殄天物!那怎么能行?!”
淑凝抿下一口香茗,僵硬地勾起笑容。她的衣着大多朴素简单,唯一鲜艳些的只有宋鸣絮那日送过来的狐皮大氅,尚且称得上是华美精细。这些都是小事不足挂齿,反倒是元陵待她的情谊过分热烈,淑凝进宫后清冷惯了,属实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笙歌听得元陵夸赞,倒是嘚瑟地掩嘴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淑凝姐姐天生绝色,虽不常出门,但早些年那美貌之名就已经传遍帝都,闺阁时有不少的王孙贵胄遣了媒人上门说亲,数不清的红檀木箱装满了稀世罕见的珍宝,当作结亲的彩礼给抬进门,简直快将卫府逛成了市集,小姐愣是一个都没答应,都让夫人把他们婉拒了。”
元陵作恍然大悟之状,红唇轻启,“淑凝美色过人,受得众星捧月那也是情理之中,情理之中。”
“那当然,我们小姐可是帝都第一美人,才貌双全,自然要匹配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元陵调侃道:“那为何连一个看上眼的也没有?莫不是淑凝心中已有了如意郎君的人选?”
“姐姐她……唔”
淑凝扶额,觉得笙歌这小妮子废话甚是多,拿起一块红枣糕就猛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笙歌本来还想再说,嘴边的话语却全被突如其来的糕点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
元陵奇道:“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淑凝含笑摇头,“如意郎君嘛,还真没有,仇家倒是攒了一堆。”
昔日她卫淑凝的确是风光无限、名满帝都。而那些年轻志狂的门阀望族的少年郎们,当初与卫景一起饮酒骑马,称兄道弟,甚是肆意快活。还屡屡登门拜访,口口声声对爹娘说爱慕淑凝已久,愿舍一切代价,只期望能与卫家共结两姓之好,光耀门楣,那情深意切的模样还真叫人感动。
可卫家家族落魄之后,如今却门可罗雀不见一个人影,他们没落井下石就该庆幸了,更遑论有什么雪中送炭的情意在。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真是讽刺。
淑凝不语,淡漠地垂下眼皮。
婆子们手脚麻利,没多久就将冷宫整理得那叫一个窗明几净。淑凝盯着那几袋被打包好的行囊,心里啧啧嗔叹起来。
她在家破人亡的境地之下不得已入了这深宫大院,说出来应该是不幸的,可此生能遇见像元陵这样真心对她的人,又觉得上苍何厚于她。
时间飞逝,转眼便已日上三竿,头顶那颗苍天的香樟树依旧像以往一般悯怀,默默地为淑凝洒下一片阴翳遮荫,避去了阳光照射而携来的些许热炙。
淑凝眯起眼睛,手执茶杯,看向一望无际的碧蓝苍穹里缀着漫天的浮云,心境恬然。
待一切都打点完毕后,元陵便兴高采烈地牵着淑凝的手,旁边跟了笙歌,三人有说有笑地散步到了执秀宫。
原本淑凝想叫元陵带着婆子们走小道,少些人知道更好,元陵却不乐意,执意要走宫里人来人往的大路,说是这样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侍者,淑凝是她执秀宫的人了,日后自然再没有不长眼的敢欺负淑凝。
淑凝心下感激,又拗不过元陵,就索性随她去了。
都说元陵公主爱花如命,太后宠溺这唯一的亲生的女儿,不光遣北祁最好的工匠为她单独建了金顶红门的奢华殿宇,还将公主的寝殿特意隐在了蔷薇花丛深处,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分,绕过蔓蔓花藤,才得见这一紫柱金梁的执秀宫。
淑凝立在蔷薇花蜿蜒间,只见暗红如血的宫墙向两边沿伸望不见尽头,而正门上匾额描金缀翠,执秀宫三个大字异常醒目。
“淑凝,快跟我进来!”元陵到了自己的地盘,隆重地想刻意张耀些什么,不等淑凝回应,就拉着淑凝就一股脑地跑进了执秀宫的阶上朱门。
笙歌急得抬脚就追了上去,一众婆子也相携着拎了淑凝的行囊鱼贯而入。
光从外面看执秀宫的雕梁画栋,就够称得上是佳景怡人了,没料到内宇更是美得不像凡间俗世。
碧玉为阶檀香檐,鲛珠作帘红罗纱,院子大得惊人,院中长廊前栽满了数不胜数的青艳玉兰,还有许多淑凝叫不上名来的奇花异草,正值花期鼎盛时期,花色艳丽绚烂,馥郁芬芳。
为了营造繁花开遍的景象氛围,让不合时令的花也能在冬日里吐蕊,池塘更是煞费苦心地新引了宫外的温泉水进来,使得执秀宫上下温暖如春,热气蒸腾以致烟雾缭绕,恍如仙境,水中大片玉台金盏静立盛放,婀娜生姿。
淑凝惊诧于执秀宫的富丽堂皇之极,两相对比之下,甚至连皇帝本人的启阳宫都稍微逊色了点。
到底是执秀宫太过穷工极丽,还是南孜墨那人不太看重这些浮于表面的身外之物呢?
淑凝无解,倒是斜斜看了眼笑意粲然的元陵,直感叹这个集尽世间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是何等的幸福。
“怎么样,淑凝?”元陵看向淑凝的目光颇有得色,“住在我执秀宫不算委屈了你吧,可还满意?”
淑凝颔首,这下算是知道元陵那般期待她来执秀宫的原因了,在冷宫与淑凝相处时,眼里总是不经意流露的嫌弃神情想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公主身份尊贵,日日流连于此等绝妙胜地,哪里还瞧得上淑凝那断壁残垣的冷宫呢。
要是元陵搬去了冷宫,才真叫委屈了,然则放在她卫淑凝身上,来执秀宫那算是高攀。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淑凝屈身行了个礼,玩笑道:“那就多谢公主抬爱了。”
元陵听了此话很是舒心,心情颇好地吩咐了那些粗使婆子们将淑凝的东西拿下去安置好。
婆子们应声去了,元陵便一挥袖自顾自在院子里踱起步来,随手摘下一朵海棠簪在发间,娇花欲滴竟比不得元陵一张俏面美丽。
“等会我要去宜寿殿陪母后用午膳,淑凝你跟我一起好了,这两日只顾着往你那跑,母后都责怪我有些冷落了她。”
宜寿殿?太后?淑凝微微有些窘迫。
寿宴那天见识了这位帝宫最高位贵人的强势气场,到现在心里还剩了些余悸,哪来的胆子再不知死活地跑去宜寿殿抛头露面,平白无故惹太后娘娘不快。
元陵似是看破了淑凝的担忧,直笑道:“你怕什么,母后又不会吃了你!”
“虽然她人是有点凶巴巴的,又因为那些往事对你多了些莫须有的成见,不过只要我多带你去见见她,要不了多久,她也会很喜欢你的。”
淑凝皮笑肉不笑,“公主好意,淑凝心领了……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