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那点稍稍的不情愿完全没被元陵挂在心上,淑凝却在这位公主面前又生不出半点脾气来,最后还是没争过元陵,只好留了笙歌在执秀宫,无奈地笑着任凭她拖拽着自己赶往宜寿殿。
一路上也没让其他婢子跟着,元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喋喋不休得像个金丝雀儿一般。
淑凝尽管听得累了,又从她的话里知道了些其他事。
原来按照北祁的礼治,公主被赐封号之后就应该另分寝宫,由乳娘和教导姑姑照拂着,学习各种规矩技艺,待到了适龄婚配的年纪,嫁人后出宫,在驸马的宅子旁边再建公主府。
可元陵出生时,太后娘娘尚且是皇后,娘家梁氏势力极其庞大,功高盖主,先皇也忌惮三分。
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分离,于是元陵打小就被生母养在了身边,饮食起居都是由贴身大宫女碎月亲自照顾的,因此元陵也没有个心腹侍婢伺候左右。
太后又怕元陵吃苦,不肯让教导姑姑来管束她,更是对元陵有求必应,任由她无法无天地玩闹,凡事无论好坏都给她兜着,至此元陵至今的傲慢骄矜,都少不了太后娘娘的功劳。
直到元陵成长至及笄之后,梁太后这才忍痛割爱,放了女儿去住执秀宫。
可那执秀宫也并非是帝宫里陈年老旧的殿宇,那般精雕细琢的,也是太后早早地就命令了工匠,花费了好几年时间才搭建起来,专门给元陵一人另辟出来的居所。
唔,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
淑凝捏了捏元陵的手,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只是娇蛮归娇蛮,在这样溺爱无度的环境里长大,元陵品性还算善良端正,也是难能可贵了。
“所以呀淑凝,我长这么大也没个同年岁的人可以说上体己话,遇见了你必定是缘分使然。”元陵感知到淑凝的小动作,倾身回以一笑。
淑凝但笑不语,眸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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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宜寿殿时已是晌午时分,远远便看见碎月姑姑在殿门前苦等,一看见元陵飞奔而来的身姿,含笑招起手,瞥向元陵的目光里具是沉甸甸的慈爱。
倏忽转向元陵身边的淑凝时,眸底却多了几分诧异和疑虑,转瞬即逝。
元陵脚程迅捷,三两步跳到碎月跟前,俏皮地哈哈一笑,:“姑姑可久等了?”
碎月躬身行礼,说了声公主万福,便笑骂道:“你这丫头还说呢,昨日便约定好了的事,却来得这么晚,奴婢多等会儿倒无所谓,只是这午膳都撤下去热了好几趟,太后娘娘怕是要教训你了。”
元陵扮了个鬼脸,“姑姑莫要吓唬我,母后才舍不得呢。”
碎月轻哼,扯了腰间挂着的帕子,耐心地替元陵擦拭去脸侧颈间的汗珠,关切道:“这天这么冷,公主的体质又极易出汗,可千万别让那寒气入了体,要是冻着了就糟了。”
元陵不在乎地挥挥手,拉过一旁静默无话的淑凝,对碎月道:“姑姑瞎操心,元陵身子骨硬朗着呢。这回我特地带了淑凝来向母后请安,姑姑,母后在哪儿呢?”
淑凝抿唇,识趣地行了礼,乖顺地喊道:“碎月姑姑好。”
碎月轻瞥着淑凝,淡淡地“嗯”了一声,不作理会,对元陵道:“在内殿吩咐下人布菜呢,就等公主了。”
“那好,我现在就找母后去,淑凝快来!”元陵忙道,一跺脚拉上淑凝的胳膊就跑进了宜寿殿。
碎月在背后瞅着两人的背影,眉头蹙起,神色异常复杂难辨。
元陵心眼多,担心自己直接去找太后,保不齐要挨顿唠叨。便扬声喊了个一边正在扫地的内监,要他领着淑凝二人去内殿,有外人在场,太后顾及公主的颜面,也就不会当场发作了。
淑凝不禁失笑,为元陵的机灵古怪感到微微雀跃。
跟着那小内监走进内殿,元陵先看见了躺榻上端正高坐的梁太后,正由着婢子奉茶品茗,面前案桌上摆放了众多菜肴,样样精致绝伦。
明面上生着她的气,午膳精心准备的却全都是她南思雅爱吃的菜,母后这口是心非的本事练就得还是这么炉火纯青。
元陵愉悦,小嘴抹蜜似的奉承起来,“呀,母后真是愈发美艳动人了,儿臣还以为是看到了误落凡尘的九天仙子呢。”
梁太后闻言抬眸,见是亲女,面庞暗生喜色,却佯装冷笑道:“真是稀奇,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好不容易能答应陪哀家用次午膳,却迟迟不来。可叹今天能让元陵公主屈驾亲临,哀家这宜寿殿是也算蓬荜生辉了。”
元陵被呛,笑意一下子僵在嘴角,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儿臣来晚了,让母后饿着肚子等,确实是儿臣的不对,大不了让母后罚着打几顿板子就是,母后别气着自己。”
梁太后不怒反笑,“你这孩子,哀家从小到大何时打过你?”
“就知道母后心疼我。”元陵吐吐舌,四下看了看,道:“奇怪,鸣絮姐姐今日怎么也不在?”
淑凝环视一周,宜寿内殿各宫女环肥燕瘦,确实不见宋鸣絮。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听闻近日帝都热闹,来了不少西诏的商人,哀家让鸣絮出宫去了,看看能不能采买到那西诏独有的烟水罗。”
元陵轻笑,放松下来,摒退了内殿的下人,包括适才那位领路的小内监,让他们紧闭了殿门。
“那母后还端着干什么,快过来用膳吧,儿臣都要饿扁了。”元陵眉锋挑起,率先坐到了餐桌旁。“儿臣就想与母后亲亲热热地吃顿饭,不用太多人留在这里,反倒聒噪,淑凝,就由你来伺候吧。”
太后这才注意到半躲在门后阴影的淑凝,眸子忽地冷了下来。
淑凝未察觉,望了一眼太后,恭敬地说了声太后金安,便抬手走上前,替元陵夹菜斟酒。
太后顿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碎月还未回,便亲自下榻走到了餐桌落座。
元陵忙不迭地为太后递上碗筷。“听说砚之哥哥近日回来了,儿臣都没能与他见上一面,母后该把皇兄和砚之哥哥也叫上的,咱们一家人趁此机会也好好聚一聚。”
淑凝心中腹诽,还好没叫上,不然到时与南砚之和南孜墨他们大眼瞪小眼,她还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皇兄政事缠身,日理万机的,哪有空闲时间来听你这小丫头说些废话。”太后轻言淡定地说,“至于砚之,若非哀家寿宴当晚你醉得不省人事,早就与他兄妹相见了。不过他此番不会那么快回封邑的,你想见他自有大把的时间。”
元陵嘴里含着一大块酱醋排骨,樱唇撅起,不停地点头。
“元陵,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太后抿了口酒水,装作不经意间淡淡问道。
现在内殿只有三人,不用说,这个她,指的就是淑凝。
淑凝表面不动声色,一颗心却稍微悬起。
“既然淑凝已入了儿臣的执秀宫,儿臣带近身侍婢来向母后请安,理所当然啊。”元陵托腮,将菜品塞进嘴里的动作却没停下。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淑凝一眼,道:“既然你如此喜欢她,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
话锋一转,语气突地重了些,“只是卫淑凝,哀家得提醒你,能够伺候公主也算是你的福气,既得了这等福气,便要牢记本责,安分守己,别学了你那父亲去,落了个千夫所指的下场。”
安分守己四字,音调颇深。
淑凝暗咬牙,只觉得屈辱,强忍着,谦恭道了声遵命。
元陵眼见气氛微妙,眼珠一转,笑着攀上了太后的肩头,撒娇道:“哎呀母后,淑凝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您别总是责骂她嘛。”
太后冷哼一声,看向钻进她怀里的元陵,嘴角无奈地轻勾。
元陵见太后态度冷淡,眼尾余光悄悄向淑凝飘去,使了个安慰的眼色。
淑凝摇摇头,感激地笑了下。
“呀,母后的酒盏都空了,淑凝,快来给母后斟酒。”元陵执意想撮合太后与淑凝之间的关系,逮到了这个机会,忙向淑凝喊道。
淑凝微叹,忐忑地从桌上拿起白玉酒壶,从元陵身侧缓步走到太后的身侧,弯下腰替空余的酒盏斟上佳酿。
与太后离得极近,甚至有些微热的呼吸气息柔柔地喷薄到淑凝的脸上。
淑凝心下紧张,只想快些将酒盏添满。
蓦地,却嗅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淑凝一凛,是从太后身上散发出的香味。
是桂花之香,极淡,却馥馥芬芳。
方才还闪烁着一片空白的脑海突然色彩纷乱了起来,淑凝飞速地回忆起来什么,这味道!这味道!
这是太后寿宴那日,追杀她的婢女身上有的香味!
难道?!
淑凝那线索断接的思绪在霎那间全部都连通了,惊得美目圆睁,内心瞬间掀起了狂风巨浪,手一抖,美酒从杯中洒出来些许。
是巧合?还是真如淑凝心中所想的那样?!
不等淑凝反应过来,太后因她走神失态,眉间已隐隐有了些怒气。
元陵见情况不妙,连声喊道:“淑凝?淑凝?!”
淑凝浑身哆嗦,听得元陵的呼唤骤然回神,见酒水流溢,已将太后的衣裙濡湿了小半块,心下大骇,忙将白玉酒壶放好,后退两步跪下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奴婢身子不适,有些昏沉,无意冲撞了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
元陵笑着打圆场,“淑凝也不是故意的,相信母后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她一个小婢女计较。”稍顿,又对淑凝道:“你这人也真是,既然有疾在身,还是快些回执秀宫歇息,莫再惹母后心烦。”
淑凝苦笑,知道元陵这是尽力在维护自己,感激地颔首,忙站起身子快步离开了。
太后板着一张脸,将手腕上一直佩戴的一串佛珠取下,重重地甩在了桌案上。
元陵暗叫不好,母后这是真动了脾气的反应,淑凝平常机灵聪慧的,怎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母后,儿臣陪您去更衣可好?若您实在不喜卫淑凝,那儿臣日后就不带她过来宜寿殿了。”
太后不会对元陵置气,沉思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