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陵幽幽转醒,然见淑凝双目猩红,满面疲倦之色显露无疑,误会她是替自己守夜,久无眠而劳累,便心疼地低斥了几句,硬是要淑凝回房好生休息。
淑凝笑道:“我走了,谁来伺候公主穿衣梳妆呢?”
元陵上下打量了淑凝一眼,撇嘴道:“看看你这幅样子,怕是连为自己梳头也不会,又怎么为别人梳呢?”
淑凝被当场戳穿,手指交缠在一起,又略略尴尬地轻抿红唇。
确实,她现在披头散发的,衣冠也算不得整洁,说能为公主整理仪容,说出去别人也不信。
元陵见淑凝窘态,拍了拍淑凝的手,忍俊不禁,宽慰道:“好了不逗你了,守夜着实辛苦,何况是为我,我怎么好委屈你,快下去睡一会儿,蓄蓄精神再来。”
淑凝十指成梳,将稍乱的发丝打理妥帖,点头道:“多谢公主。”
说罢,也不再推辞,转身便退出了内殿。
又叫了其他一些婢子,让她们来侍候元陵,这才往自个儿的小院子走去。
这院落是元陵所赐,离公主寝房有些距离,建于一处矮矮的斜坡之上,四周竹树环合,花草芬芳,环境清幽怡人。
执秀宫陈设华美得令人咂舌,这院子又辟在执秀宫里,必然也是不差的。
淑凝踩着石路走上斜坡,见朱红墙琉璃瓦彼此交映,熠熠生辉,轻叹。
难怪乎世人前赴后继,心甘情愿地走入这牢笼里来,只求能在深宫里谋得一席之地。
这皇家的派头与气场,荣华富贵,滔天的权势,都让人臣服。
淑凝抬手推开厚重的大门,直接走进了屋子里,与将欲出门的笙歌恰好撞面。
笙歌奇道:“姐姐?你怎地回来得这么早?”
淑凝颔首,见笙歌一改先前在冷宫的寒酸简朴,换上了一身桃红衣裙,耳坠明珠,乌发间的玉簪通透无暇,面色润泽,樱唇榴齿。
在卫家时,笙歌也总作这般娇俏艳丽的装扮。
淑凝遽然一睹,竟恍惚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在那刹急速变换,像是重回到了以前的时光。那时家人依在,笙歌尚是无忧少虑,而她所经受的一切苦楚倒像镜花水月。
“姐姐!”笙歌见淑凝在发愣,复又喊了一句。
淑凝回过神来,淡淡地应道:“你这是要上哪去?”
“今日的日头这么好,我在屋子里待不住,想出去走走。”
淑凝不置可否,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亦是富丽堂皇如斯。“你在这……过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姐姐,在执秀宫里,日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公主也不让我去做粗活,日日清闲得紧,再也不用去挑水劈柴了。”
听得她言语中藏不住的雀跃,淑凝浅浅笑开。
那便好。
过得快活,便是最好的事。
能精心地打扮成如此明媚灿烂的样子,想来这段时日笙歌确实是滋润富余,随心所欲。
“笙歌……”
话语还未起,笙歌就惊叫起来,“姐姐?刚才还没注意,你昨晚不是在为公主守夜吗?怎么今早面色不好?连头发也没梳?”
淑凝摸摸头,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自嘲道:“我可是眼睛睁了一整夜,狼狈得那还顾得上梳洗。”
笙歌笑道:“姐姐辛苦,快去睡一会儿,可千万别累着自己了。”
淑凝点点头,昨夜奔来跑去的,在多处地方辗转,还要与宗玄和皇帝斗智斗勇,现下确实困得有些提不起气力了。
“你不必管我,想出去玩便去吧,仔细着别跑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笙歌兴高采烈地应了,提脚就走。
淑凝不放心地从身后喊住她,又嘱咐道:“就近玩耍,别往长乐宫那方向去,知道吗?”
笙歌朝淑凝高挥着手,“姐姐你就宽心吧。”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淑凝才收回殷切的目光,低斥一声,“孩子心性。”
无奈地晃晃脑袋,只觉得头昏脑涨,淑凝快步寻了床榻,连外衣也来不及脱下,合衣躺上去便有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
倏然便完全陷入黑暗。
*****
三日后。
自梅林回来,淑凝在执秀宫安安静静地待了三日。
三日内,淑凝尽心尽职地为元陵守夜,元陵再不许,她也执意如此。
让自己忙于当值,淑凝想努力把启阳宫里发生的种种都忘却。
只是脑海中仍时不时地突然冒出南孜墨俊美秀丽的脸庞,他那句“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朕去利用”犹如疯长的野草一般,在淑凝心里肆意蔓延,难以根除。
黄昏之时,淑凝陪同元陵一起用晚膳。
元陵是真心将淑凝当作挚友的,因此淑凝虽是宫婢身份,仍能日日同公主一桌吃饭,羡煞了执秀宫其他的宫人们。
满桌佳肴,淑凝却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
元陵心细如发,问道:“淑凝,你在想什么?”
淑凝放下筷子,眸光淡薄的烦意沉淀,“没什么。”
元陵绣眉一蹙,也啪地将手中的一双玉著甩在桌面上,“好你个卫淑凝!怎么?何事让你烦恼?连我都要隐瞒?”
元陵有时温柔似水,有时这脾气还真是说来就来,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也不知道日后哪家的公子有此福气,能娶到元陵这样的奇女子。
淑凝无奈地看着她,苦笑道:“奴婢哪敢呢,只是天气渐热,心中难免有些闷罢了。”
元陵面色稍缓,重新拿起玉著夹了一口菜肴送进嘴里,又口齿不清地抱怨道:“也是,这春天一到,热是热了点,连蚊子也多了起来,好生讨厌。”
淑凝笑,“那晚上公主就寝时,奴婢去监宝司取些冬天存的冰块来可好?这屋子里一冷,蚊子自然也就不敢来了。”
元陵想了一会,道:“好是好,只是你晚上要守夜,身子又不好,放盆冰在这里,冻着你怎么办?”
“守夜这种事,让别人来做就好了,笙歌也行。早不让你多此一举,你倒好,非是不情愿。”
淑凝听得她这样说,心头一暖。“奴婢不觉得辛苦,区区守夜罢了,比起以前在长乐宫做的那些活儿,已经算是轻松了……这是奴婢的职责,奴婢感恩公主,若连这点小事也不愿为公主做,奴婢有何脸面赖在执秀宫不走?公主不必担忧奴婢怎样,奴婢自有办法。”
“那不行。”淑凝好说歹说,元陵仍是果断拒绝,“要不你夜里同我一起睡,既算是守了夜、尽了职,也不会有染上风寒的隐患。”
“这……”淑凝犹豫,“公主,于礼不合,怕是会落人口实。”
“什么礼不礼的,执秀宫是我的地盘,我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要跟你睡一屋,那轮得到别人来指指点点?!就这么定了!”
淑凝哑然失笑。
到了夜间,元陵果然是说到做到,自个儿卸妆拆发完毕后,也硬是扒了淑凝的衣服,为她套上一身薄如蝉翼的丝绸寝衣,又堪堪将她拉上了床。
淑凝无法,只好卧躺在床外侧,仰面朝天,静凝着床顶檀木上浮雕着的祥云金凤花纹,暗暗出神。
寝衣的质地极好,用得是稀罕的料子,冰凉柔滑,穿在身上也轻盈地像是未着寸缕。
这是元陵的寝衣,她们二人身量相似,元陵为人极是坦诚,也不在意这些尊卑之别,便大喇喇地直接让淑凝换了。
淑凝思绪万千,久久未眠,案几上的香龛中青烟渺然,微微侧头看向元陵早已熟睡的容颜,嘴角簪上一抹笑容。
淑凝轻哼,合起眼睑,正准备睡下。
忽然床畔有一阵细微的异声响起。
淑凝敏锐地睁开眼。
床边一道宽大黑影隐约朦胧。
淑凝大惊。
是站了个人在那!
淑凝吓得愣住,玉手陡然抓紧了锦衾。
猜想肯定是遭贼了,心急想大声喊人来救驾,却又怕那蟊贼慌忙之下做出些对自己不利的举动,一时间不敢惊动眼前那黑影。
正心乱之际,那道黑影突然动了动,然后一道清浅的声音传来——
“淑凝姑娘,陛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