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师谋到达鲜虞人聚落之时，已经接近晌午时分。

烈日当空，汗珠一线一线往深衣里面浸。他有了些口渴，但走得急，却没带水。于是在路过之前帮他贩卖过皮革的肥骨的帐篷时，准备去讨口水喝，然而帐篷里除了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却并未见着其他人。

“伯母，我是肥骨的朋友，能否讨碗水喝？”工师谋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呃！呃！……”那老太太身子太虚弱，没力气搭理工师谋。不过仍然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缸，似乎是在示意工师谋自便。

工师谋喝足水以后，到了一声谢谢，便退出了帐篷。

工师谋好奇地发现，行走在聚落中间，所见到的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子鲜有看见。

他心道：亦或是放牧去了吧。

不一会儿，行至了他先前开的存盐之所精盐铺子，发现这儿还堆放了好几麻袋食盐，看来这些人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盐。

工师谋吩咐王喜将马车中的盐卸下，自己便找简如槿去了。小血狼旭，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简如槿。就连管事的公乘德，也不见其踪影。

路上，工师谋遇到了牧民肥骨，他神情忧伤，将工师谋拉到一边，仔细跟他讲了原委。

原来几天前，在垂棘山放牧回来的牧民回报说他们在山上遇着了野人。那些野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披头散发，如凶神恶煞一般。他们不单劫掠牧民们的牛羊，还残忍地杀害了许多牧民。

鲜虞人尚武，且是一个有仇必报的民族。

于是简如槿和公乘德一道，集合了聚落的年轻男子，带上兵器，前往垂棘山复仇去了。

垂棘山的野人，工师谋听老榕树下的殷商遗民也讲了一些，隐约记得那老丈说过这些野人还生吃人肉。

垂棘山位于太行山脉的南端，是韩魏两国的国境线。若是骑快马，赶到那儿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然而简如槿一行却几天都还没回，这让工师谋隐隐有了些担忧。

“那日恰巧老母亲病重，我去城中抓药去了，不然加入巡山队伍，该多好。”肥骨捶胸顿足，很是后悔。

“肥兄家中可有快马？”工师谋问了一句。

肥骨面露难色：“快马皆被官府征走，家中只余几匹老骥。”

原来作为收留鲜虞人的条件，韩国每年都要在这溯原大草原征集一批优良马匹，以资军用。久而久之，鲜虞人聚落所剩的马，就越来越差了。

工师谋心想即便老骥，走到垂棘山应该也不成问题，于是问道：“肥兄可熟悉垂棘山？”

肥骨坚定地说道：“经常在那山中放牧，山中情况自然熟悉。”

工师谋又问道：“公主和公乘将军领了多少人去？”

肥骨答道：“至少上百人。”

工师谋若有所思：上百青壮年牧民，围攻些许野人，几日竟然都还不成。先前那一批殷商遗民，也有上百，他们世代居住在垂棘山，对那山上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却也被赶下了山，这些野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良久，工师谋对肥骨说道：“不如肥兄随我一道，去一趟垂棘山如何？”

肥骨本就心有遗憾，此刻听工师谋这么一说，自是心中高兴：“甚好！甚好！”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不过那肥骨却没有将他领到自己的帐篷处，而是来到了一处神庙。

那神庙用夯土垒砌而成，虽不大，却是古朴而庄重。里面祭祀的，正是鲜虞人所崇拜的山神。

而神庙前的广场，竟然黑压压聚满了人。

那些人皆是体格健硕的青壮年，此刻个个目光如炬，义愤填膺。

原来这些鲜虞青壮年聚在此处，正是商议如何前往垂棘山，支援公主简如槿之事。

其实自打简如槿和公乘德一行离开以来，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奔赴垂棘山，一展身手。

然而他们终究缺少一个领导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几天下来也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

再加上族中的马匹，能动的也就一二十匹了。而聚在此处的青壮年，少说也有好几百。

如今工师谋的到来，似乎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工师先生，你来主持大局！”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嗓子。

“对！”

“对！”

众人皆附和。

他们觉得工师谋送来了那么多他们急需的食盐，自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且见他与公主关系很好，又深得公乘德的敬重。自然就将工师谋当做了领导者的不二人选。

工师谋面露尴尬之色，不过似乎情况又不允许他有丝毫迟疑。

他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能理解诸位的心情，然而此刻情况未明。那垂棘山之歹人，终究是真实的野人，还是别有用心之人，我们都不曾知晓。若是举族倾动，让人调虎离山，反过来劫掠我们的聚落，后果不堪设想。”

工师谋的话，瞬间让下面这群人雅雀无声起来。

他们一心要去垂棘山支援，却从没想到过被人偷袭后方之事，此刻回味工师谋的话，隐隐有了些后怕。无不对工师谋表示拜服，就更加坚定了他的领导地位。

“工师先生，汝说如何？我听汝指派便是。”肥骨拍着胸脯说道。

“谨听工师先生命令！”人群齐声附和。

工师谋说道：“我意先选十个得力之人随我一道前往垂棘山一探虚实，剩余的人则待在此处坚守。待到探明情况以后，我定会委人回来如实向大家说明。”

如此思虑，果然较他们之前商议的都要周全一些。所以众人皆点头赞同。

于是工师谋挑选了十名精干之人，选好马匹，备足干粮和饮水，准备出发。

为防万无一失，临行前，工师谋又吩咐起了王喜：“你先赶回去，一旦两天以后没见着我回府，就火速赶往韩司隶府中，叫他带足人马赶来垂棘山剿匪。”

王喜使劲点头，担忧有所担忧：“少主，你要当心些。”

烈日当空，马队踏着枯黄的野草，浩浩荡荡地向垂棘山的方向进发。

鲜虞聚落所有族人，部分男女老幼，皆到此驻足为这群勇士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