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暮跪坐在地板上,深秋已有些凉意,手抄的经书早已烧完,困意袭来,恨不得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之后再无声响,池暮已经没有力气回头看,耷拉着脑袋,眼神一晃一晃。
一个黑色身影晃入眼前,她歪着头,猜想甄游的出现意外又合理,伸手道,“是顺便来给我药丸的吧?”
没得到回应,池暮抬头,瞬间清醒。
“要跪一晚上?”
张舍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却笑得温和。
池暮一下子看呆了,不知是困意太过凶猛还是他的笑太上头,直到他半蹲下来,那张好看的脸映入眼帘,才把她拉回现实。
“你怎么来了。”
“碰巧路过,顺便进来看看。”张舍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池暮笑了,“早些时候庄公子也碰巧路过,与你不同的是他当时蒙着面。”
张舍“哦”了一声。
两人安静,静到池暮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顿时又精神又兴奋。
“累吗?”他问。
她摇摇头,眼角微弯,尽量让自己的欣喜不要太明显。
“天亮才能出去?”
池暮点点头。
张舍把黑色外袍脱了下来,直接铺地上。
“如果想睡的话就躺在上面吧,没这么凉。”
张舍转身,走了几步就感觉衣服被人扯住。回头,池暮捏住他衣角,因为指尖用力而泛白,对比之下她的面色显得红润多了,眼中的闪烁像是惊讶过后的无措。
他停了下来,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怕?”
其实祠堂里的牌位没有多渗人,如果今晚张舍没有出现,她大概困了也就睡了吧。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哪怕只是一句不经意的问候,都会将你的孤独无限放大。
看见池暮缓缓点头,张舍随即就在他身旁靠坐了下来,“你睡吧,等天快亮了我再走。”
池暮嘴角一咧,安心躺了下来,眨巴着眼,从她的角度看去,张舍沉寂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不由自主地往他身旁挪了挪,心中安然舒怀。
“原来你是铠戎将军。”
池暮没敢看他,只是轻飘飘地说出来,像是感叹。
“怎么?我不像?”
“不像。”
“我看着你也不像是石府的侍女。”张舍挑眉,凑近了几分。
池暮错开他的目光,无论是石府的侍女还是准姬妾都与他是天差地别的,但准姬妾的身份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我听说,铠戎将军镇守边关的六年间,无人敢犯我大邹国,而且剑法了得,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破军剑从不离身——”
“其实……我也没你说的这么神气,那破军剑很沉的,平时没事我也不会拿出来显摆。”张舍摸摸鼻尖,难得有些害羞。
池暮点头,“你比传说中的要秀气。”
张舍神色一滞,把头埋低了些。
“若你随我去过边关,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若我是个男儿身,说不定就追随将军了。”
张舍侧头看她,“就这样也挺好的。”
池暮用手撑着脸颊,遮住了嘴角的笑意。慢慢躺下,不经意地又往他身旁挪了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暖暖的阳光从门缝窜出,池暮翻了个身坐起来,明明睡的是地板,却觉得精神百倍。
祠堂只剩她一人,稍微收拾了一下,默默坐等来人。
一听到门开的声音,池暮立即跪得笔直,双手合十,一副认真的模样。
“你该不会就这么跪了一晚吧?”
廖梅青凑近看了看,“噢,看来是我多虑了。”
池暮面色红润,哪里像是一夜无眠的状态。
廖梅青蹲下,把食盒里的菜一份一份拿出来,池暮看着两眼发亮,正要动筷,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菜是大夫人让你送过来的?”
廖梅青点点头,“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在这跪着。”
“那……”
“大夫人说了,好歹你也是要过门的小妾,让我给你置办些衣物首饰。”廖梅青挑眉:“万一哪天老爷病有起色,就迎你过门了呢。”
池暮如鲠在喉,看着面前的吃食也瞬间没了胃口。
“你吃完就回去梳洗一番,我们去东河的巷口里挑衣服吧。”
等池暮出了门才知道,廖梅青这么主动陪她出来,不过是因为,这东河巷口的尽头,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慈生药铺。
她们站在药铺前,廖梅青露出了少有的羞涩。
“看来你想见沈慈是真,陪我挑衣服只是顺带。”
“有些事情,还是亲眼见到才能死心。”
池暮并不知道她与沈慈的过往,但愿她的所有思念都是值得。
药铺里依旧是上次的那位老妇人,见到池暮,笑道,“姑娘是来抓药的?”
“沈医师在吗?”
“真是不巧,我家公子有事出门了。”
池暮笑笑点头,果然是不巧,又是没碰上沈慈,扫了一眼旁边的廖梅青,她的目光一直在那妇人身上打转,面色有些惨白。
从药铺出来,池暮赶紧安慰她,“没事的,以后我每次溜出来玩都过来帮你问问,总能碰上他的。”
廖梅青像没听到一样,抬头看了看顶上的牌匾,反复确认了几遍,脸色瞬间沉得吓人。
“里面那妇人,我从未见过。不只是她,药铺里面的人我全都不认识。”
池暮一下没听懂。
“沈慈的家人我很早就认识了,他爹娘几年前去世的,此外家中的仆人以及药铺里的伙计,我都是熟悉的,如果是换了人手,那也换得太彻底了吧?”
“也许是你们太久没见了……”久到他们的周遭已没有任何交集,久到……他已娶妻生子。
廖梅青笑了笑,眼角蔓延的哀伤却难以掩饰。
之后她们去选了衣服首饰。
试衣服的时候,池暮穿什么都是差不多的好看,如此一来,就变得有些难抉择。
“若是姑娘都看不上这些的话,要不您看看我们店里新来的一批布料,我给您量身定制?”
池暮摇摇头,随便挑了几件素净的衣裙。
“再挑挑别的吧,整天穿这些灰灰白白的衣服,果真是仗着自己有个漂亮脸蛋就有恃无恐了?”廖梅青明显嫌弃。
清新靓颖的装扮池暮也曾尝试过,只是换来的并不是赏心悦目,而是池家人的阴阳怪气,连上下打量的目光也变得刺眼。
以前照顾她娘的妇人说过,她的容貌继承了母亲的美好,把父亲的臃态完全撇开在外。
因与母亲相似,她在意别人指点她的相貌,她不喜他们的神色里夹杂了对母亲的偏见。所以久而久之,她的装扮渐渐变得老沉,灰暗的色调让她更有安全感。
池暮侧头,看着廖梅青挑了一条淡紫色的长裙,款式简单,唯一的点缀就是腰带上的云彩。
池暮定定看着衣服,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眼中闪烁的亮光足以让人明了其中的含义。
“就要这条了,发饰耳环呢?有配得上她的吗?”廖梅青扭头问店家,店家连连点头跑进房间里拿好货了。
池暮接过长裙,柔软的料子让她爱不释手,以至于头上被廖梅青插满了花里胡哨的发簪也没在意。
“这些簪子看着好看,怎么一插到你头上就显得多余了呢!”廖梅青皱眉。
最后又挑了几件衣裙,两人算是满载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