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戎将军速回边关的消息几日后在王都传开了，其中的缘由又成了茶楼里说书人的新鲜桥段。有的说比邻的祁国前来闹事，有的说尚书大人与李太傅借机削弱铠戎将军的兵权，更有人说铠戎将军触怒王上而被指派边关，归来遥遥无期。

池暮摩挲着手中的请柬，这是小微刚送来的，上面写的宾客除了池家的大大小小，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远房亲戚。曲城到王都不过一日车程，若他们提前抵达，也许在她离开前还能见上一面。

“还没死心？”石青雨站在房门边，语调懒懒。

石青雨的长发高高盘起，一层又一层的裙衫显得厚重又繁琐。这是她出嫁后的第三次回石府，并且每次都是独自回来。本来回娘家这种事不宜太频繁，加上又没有夫君作陪，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但她本人的心态倒是洒脱，完全不在意李家人怎么看。

“你我终究是殊途同归啊……”因预料到池暮的结局，她倍感心慰。“张舍偏偏这时候去了边关，看来他对你的好也是止步于此了。”

池暮收起请柬，想着这位李夫人不是好伺候的主，只好陪着笑容。石青雨看出了她的敷衍，冷然道，“我娘说得没错，你就不是省油的灯。”

“大夫人还真看得起我。”池暮有一说一。

石青雨凑近，“她非常担心迎娶之日你逃不出石府怎么办。”

池暮不语，只是静静地看她。

“怎么不说话了？我娘没猜中？”

池暮低头，朝她勾了勾手，“大夫人是担心我留下来会将她取而代之么？”

石青雨大怒，伸手就打过来，池暮侧头躲闪，笑意犹在，“如此说来大夫人会助我逃出石府，对么？”

池暮的镇定出乎她意料，自嫁入李家后，她处处拘谨，如今连个小小姬妾也能如此嚣张，可又想到母亲的交代，她总算忍住没发脾气，从腰间拿出一张金色腰牌，扔给池暮。

池暮对这腰牌是有印象的，去茶院那日石青雨便是用此牌进出自如。

“我娘见不得你在府中，这腰牌能随意出城，日后你便自求多福吧。”石青雨还是有些不情愿。

池暮拿着腰牌，若有所思。

“竟连声多谢也不会说？”石青雨抬高音调。

“多谢。”池暮应声开口，“你就是过来给我这个的？”

“真是不知好歹！”石青雨甩袖而去。

这腰牌送得微妙，若说大夫人想赶她出府，她信。但要助她出逃，除非大夫人中邪了。

到了傍晚，池暮还在忙活着出逃的诸多准备。她又梳理了一遍出逃的路线，以及有何能会遇到的阻碍，从石府到城门，走小路的话需要一个时辰，若是坐马车……马车太过显眼立即被她否决。婚期那日宾客众多，她打算假扮侍女趁乱出逃，城门于每日戌时关闭，她必须在此之前出城。

至于石青雨的腰牌，她自然不敢轻易就用。

池暮整理了一个小包袱放进衣柜里，因为不放心又翻出来清点了一遍，才稍微松了口气。

小微过来敲门的时候池暮已经收拾好了，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

“姑娘，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小微站在门外垂头，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池暮微微蹙眉，“我还没用晚饭呢……”

“大夫人正等着您。”小微保持微笑，除此之外没再有任何表示。

大夫人的手段历历在目，池暮心有余悸。小微直接把她带到大夫人的房中。大夫人的住处是个独院，院内一尘不染，花草鲜少，死气沉沉。穿过拱形木门，看到大夫人一人坐在堂厅之中用晚饭，桌上摆了五六盘菜，但她只动了面前的一叠清炒藕片。

池暮停在门边，小微在桌上添了一副碗筷后便退下。

“坐下来吃点吧。”大夫人没抬头，送了一小口饭进嘴里。

“我还不饿。”池暮在做最后的挣扎。

大夫人终于正眼看她，板着眼色，“听话是石家的规矩，只要你还在这，就不能坏了规矩。”

池暮在她对面坐下，看着这一桌的菜，没有半点食欲。大夫人继续吃着，就像她不存在一般。

池暮拿起筷子，犹豫着要从何吃起。

“还需我给你夹菜吗？”大夫人突然道。

池暮立即夹起一块甜笋放入口中，清甜过后微苦，大概是过了季节，难以找到鲜嫩的笋枝。

“今早青雨去找过你了？”

池暮点点头。

“她还小，情绪是有些偏颇。”大夫人放下碗筷，“但有一点她没说错，石家容不下你。”

池暮顿了顿，大夫人明显是话里有话。

“若能选择，定是避于千里之外。”

“眼下你是有选择的。”大夫人面露笑意，“人人皆有命数，你既已帮老爷挡去病祟，能全身而退是最好的，何必强留在石家增添烦恼呢？”

“大夫人说的是。”

“只是有件事我需要再次确认。”大夫人紧盯着她，看得仔仔细细。

“何事？”

大夫人的笑渐渐变得狰狞，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忽而语调起伏，“我小看了你们所有人。”

池暮被这笑声震得心里发麻，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心中的恐慌骤然放大，占据了她全部思绪。眼前的大夫人凶狠得可怕，池暮几乎被压抑得喘不过气，而在大夫人把手伸过来的瞬间，她几近崩溃。

池暮霍然起身，退至墙角。

大夫人步步靠近，不紧不慢。

“看你这副模样真想现在就把你活活吞下，不如——”

“不如大夫人再等等，石大人就快回府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二人的对峙，甄游行色匆匆不像是有备而来。

“命师怎么来了？”对于甄游，大夫人没了之前的恭敬，而是话中带刺，“我这儿虽不及宫中，但也不是你一个男子能随意进出的。”

甄游看了一眼池暮，敛起神色，并没有丝毫退让，“在下冒然出现，不过是想提醒大夫人，石大人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

“命师眼中只有我家老爷，可别忘了他能坐上如今位置背后是我姚家的支持！”大夫人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话，大夫人还是亲自跟石大人说吧。”甄游不再与她纠缠，拉着池暮往外走。

池暮踉跄跟在后面，即便是一头雾水也不想就这么任人牵着鼻子走。她用力挣脱，停在原地，甄游微微喘气，回头看她。

池暮指着不远处的石家大门，嗤笑道，“这么气势汹汹，是要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