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准备吃它。”阿芙洛狄忒没有听见荀子忧话语中有她所想象的挣扎。
“如果我不服用这颗蓝色的失忆药剂,你会让我离开么?劫匪小姐。”荀子忧在A45的桶型座椅里缩了缩。
阿芙洛狄忒干脆的回答:“不可以。不骗你,即使你吃了药丸,我也会把你蒙上眼睛打昏带走。你身体里确实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存在,必须要搞清楚它们。”
“那就好勒。这个点,原计划游学团回国的飞机都从罗伊斯机场起飞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估计带队老师已经因为我的失踪联系当地警方了。我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荀子忧学着老式西部电影里的腔调说道,“如果您能让我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我就感激不尽了,好心的绑匪小姐。”
阿芙洛狄忒沉默。
“好吧,你说我的身体很奇怪,能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么?”
见少女又一次以沉默回绝自己的要求,荀子忧只好换个问题。
阿芙洛狄忒还是沉默。
“哎。”
荀子忧叹气,他闭上嘴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两厢小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奔驰,这条沿着海滩修建的道路地形非常平坦,道路笔直的没有任何弧度。
他欣赏着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冲上沙滩。
不知道已经沿着这条洲际道路行驶了几个小时,从昏迷中清醒的时候他就通过高速上的路标发现现在已离开丁香郡的范围,一路向着北方驶去。
雨生滴滴答答的打在车顶,时间慢慢流逝。
海景固然美丽,长时间看着循环不休的海浪也会让人感到乏味。
荀子忧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单调的风光让他有些困了。
AMG的桶形座椅包裹性很好,舒适性相对糟糕,硬邦邦的座椅与硬邦邦的悬架遇上路面轻微的凸起就颠的难受。
驾驶者开这样的车非常刺激,坐起来多少有点折磨。
硬质填充物的头枕起不到多少缓冲的作用。他昏昏欲睡的头不止一次在汽车的B柱和头枕上的包裹间撞的发痛。
就在他即将艰难的跌进睡梦中时,荀子忧听到身旁的阿芙洛狄忒突然出声询问。
“为什么你不感到害怕?还一副将要睡着的样子,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怕的不行才对。”
长得漂亮确实有霸道的本钱。
阿芙洛狄忒的声音里没有带着昨夜动人心魄的魅惑,被从浅度睡眠中吵醒的荀子忧依然决定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追溯事情的真相已经很多年了,我对它们的渴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荀子忧抓住红色的安全带,“如果一定要承担必要的风险,那么我接受。”
“而且,我没有猜错的话,昨天碰上的那个老先生是坏蛋,你们是好人对吧?”
“坏蛋、好人……你是三岁的小孩子?”阿芙洛狄忒被荀子忧幼稚的说辞逗笑了。
“我说的不对么?”
荀子忧左手垫在脸颊上,透过车厢中间的后视镜看着正在开车的阿芙洛狄忒。
少女大半张脸隐没在高挺鼻梁上架着的方框太阳镜下,看不清她现在的神情。
“当然,你如果一定要这么形容也没有错。”
阿芙洛狄忒回答很干脆,“我是好人,他……他估计称不上坏蛋,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不建议你因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有需要,杀死你我不会有任何的犹豫,这并不以我是好人还是坏蛋而转移。”
“如果这是通向真相的必要风险的话,我接受。”
荀子忧也说的很干脆。
他的话引起了阿芙洛狄忒的兴趣。少女拨动方向盘上的旋钮,把柏林之音喇叭里摇滚音乐声调低,问道:“真的么?我认为对坏的事情产生好奇心是一种可怕的诅咒,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承担它所带来的风险。他们只是被一时的冲动迷昏了头。”
“你真得意识到风险是什么了么?”阿芙洛狄忒说。
“风险……我当然知道。昨天晚上我就以为自己死定了。
说起来,现在我也正处在一场可怕的绑架之中,劫匪小姐。不是不害怕,相反,我其实怕的要命。”
荀子忧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可我又很兴奋,心脏的每次悸动都让我感受到正在快速靠近终极的真相。这两天中我的收获要超过过去十年。”
“东方有一句古语,大概含义可以概括为早晨明悟里真理,晚上就算是死也不会后悔。这是学者的最高追求。我远远达不到古之先贤大无畏的境界,可在为了接近真相,一定风险完全能够接受。
不要觉得奇怪,任何一个人为了某些目标努力十几年的时间,他也就拥有了足够的勇气。
无论这个目标是什么,如此长的时间都已把它变为自己生活一部分。就像是阳光、空气、水,或者类似的东西。这个答案就是我的阳光、空气与水。”
“朝问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第四”
出乎意料的,琥珀色瞳孔的女孩极为流畅的用汉语说出荀子忧说的那句古语原文。
她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的口音。
口音不是很多外国友人学汉语时候容易沾染上的不自然重鼻音以及拐来拐去的语调,竟然是有吴侬软语的意味。
荀子忧本人就是南方人,他可以清晰分辨出这种软软糯糯的语感。
如果遮住阿芙洛狄忒的脸,荀子忧丝毫不会怀疑这样的语音正是来自于一位姑苏姑娘。
“哇!”荀子忧有些震惊,“你们一个个汉语为什么都这么好?”
济慈也就罢了,一位学识渊博的老者,精通一门外语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芙洛狄忒她才多大?
如今很多外国学校都会开设汉语选修课。十六七岁的女孩能够说两句普通话也说的过去。
游学团一起上课的一位俄国小姐姐甚至已经通过了在圣彼得堡考场举办的HSK汉语水平考试的四级资格证书。
那位俄国小姐姐的普通话水平也就仅限于听的懂非常基础的简单句,文言文对她像是天书一样复杂。
别说是俄国小姐姐了。就算是荀子忧,他绝对算得上同龄人学水平很好的小孩。
他当然知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是孔子说的,出自《论语。然而荀子忧也未必能精确的说出《论语·里仁第四出来。
阿芙洛狄忒又一次沉默,她僵硬的岔开话题,“你说你愿意承担一定的风险,即使风险是严重失忆以及死亡?”
“即使风险是混乱的脑袋以及死亡。”
荀子忧肯定的答复,他没有过多的逼问越来越多的谜团,而是伸出手指摸着右眼的眼皮,“也许你不知道,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你们丁香郡的谚语——骰子里住着魔鬼,在它上面你失去的越多,每一次滚动就会越疯狂的加大筹码。我已经在这个求而不得的真相上花费了人生中的大量时光和一只眼睛作为代价,胆子自然也就会相应的大点。”
“明白了,不过我不是丁香郡人。”
“嗯?”
“威尔兰?赫尔尼克?”
他随口说出了附近的几个邦国。
阿芙洛狄忒摇摇娇俏的脑袋:“都不是,我敢打赌,你不可能猜的出我来自哪里。”
“总不能是地底冒出来的吧?”
女孩偏过头,隔着墨色的镜片看了荀子忧一眼,一言不发。
荀子忧盯着对方白皙的面颊,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他被少女瞳色以及“阿芙洛狄忒”这个奥林匹斯神系的名字所欺骗。
从少女的五官来说,完全无法分辨她到底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
阿芙洛狄忒的肤色粉白粉白,却不是苍白,红苹果般润泽的光泽从她的肌肤间透出,五官立体的如隽秀的山川河流。
她的皮肤像是最好的缎子,美的发光。
游学团里荀子忧见到过的外国朋友很多都有着浓重的体味和粗大的毛孔,需要用气味浓重的香水来遮盖腋下刺鼻的气息。
与东方大多数居民不同,数学统计丁香郡一些地区有90%至95%的人有着浓重的体味,这是有关汗腺的基因决定的。
然而阿芙洛狄忒的身上你闻不到任何异味,甚至有新鲜杏子和月季花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芳香绝对不是除汗剂或者特调香水能散发出来的气味。
荀子忧知道,理论上体香是由汗液里蕴含“丁酸酯”含量所决定的。
其实天然体香体臭从根源上讲是一码事。
“丁酸酯”含量浓度比较稀薄,就可能被他人闻出所谓的芳香,而“丁酸酯”含量太重,就会有浓重的体味。
可荀子忧真的能在少女的身边闻到了真正的清香,让人发自心底愉悦的芬芳。
“怎么做到的?”荀子忧暗暗的奇怪。
他觉得阿芙洛狄忒真的有种中性圣洁的美丽。
神话中天使都是中性的。
不过阿芙洛狄忒的美不是跨越男女性别。而是不分人种,不分地域,甚至跨越物种的美丽。
她就是天边的晚霞。
美的没有欲望,如一道灿烂的火烧云,或者一抹雨后的彩虹。
迄今为止,人类很难给予感官上的视觉美一个真正的定义。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审美观,每一个物种也都有每一个物种的审美观。
这是自然界中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美丽是由信息素,性激素,认知状态等等诸多因素综合决定的。
你觉得电影中的女明星美颜无双也好,觉得邻居家的梳着麻花辫的二妞貌比西施也罢。
这种直观的美丽感受与美丽定义有审美的不同,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类和别的生物间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着赤红色复眼,向着左右两边裂开消化器的弗维达虫后在弗维达毛虫面前就是绝世美人。
毛虫们会觉得虫后精致对称的复眼,小巧可爱的“嘴巴”,体态丰腴的副足真的是可爱极了。
然而,在大多数人类角度来说,“毛虫女士”看起来也许、可能、大概就不是那么赏心悦目了。
阿芙洛狄忒,这位以美神名字为名的少女的美丽却是让人分不清楚种族的美。
是所有动物间通行的美好意象的准则。
“你看够了么?”车辆拐进高速路口的加油站,阿芙洛狄忒语气带着轻微嘲讽的说。
“抱歉。”荀子忧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阿芙洛狄忒把车停在自助加油枪的旁边。
“等在车上,我加油。”对着荀子忧吩咐一句,少女从后座上拿出一定带着面纱的太阳帽。
用白色薄纱挡住自己的脸,阿芙洛狄忒带着一个小巧手包走下车。
她把加油卡插在机器上,拿起绿色的自助加油喷枪为汽车填满燃油。
阿芙洛狄忒动人的身姿落入眼前,荀子忧脑海里突然蹦出唐代诗人张九龄形容庐山的诗词。
“灵山多修色,空水共氤氲。”
只有这种诗人用瑰丽的语言形容自然的诗词才能囊括阿芙洛狄忒给人的感受。
荀子忧觉得她是自然,是星河,是宇宙,唯独不是凡人。
这是美丽,还是魔法?
他也不知道。
“砰砰砰!”
沉思间有人敲响了车窗。
荀子忧发觉女孩已经加完油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走出来。
对方并没有走到驾驶位的一侧,而是用指节轻敲副驾驶的车窗。
他把车窗降下。
“怎么了?”荀子忧问。
阿芙洛狄忒指着主驾驶位置方向盘上三叉星的标志。
这是要做什么,让自己看看她的车?
“AMG,酷!”荀子忧被女孩天马行空的动作搞的非常疑惑。
他只得竖起手指,称赞了一下姑娘的车品。
“过去。”阿芙洛狄忒没有好气命令。
“啥?”
荀子忧以为自己听错了单词。
“你难道不会开车么?”
“我只有我们国家的驾照,没有资格在这里上路。”
他高考后刚刚通过驾驶执照考核。
荀子忧很想向阿芙洛狄忒解释一下有驾照和会开车是两码事。让他表演一个坡道起步或者侧方停车没有问题,但是真的上路……更不用说还是异国他乡的左舵车。
“我会看着你的。”阿芙洛狄忒说,“我们要一直开很远的车,必须两个人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