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早已上岸休整,都在盯着高慎与杨婉婉紧挨着的浮木,面面相觑。这俩人水性这么好呢?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两块浮木终于分开,重新动了起来,众人才松口气。他们以为出人命了,再迟点就该喊人捞尸了。
在杨婉婉上岸前,便请示过试官,得到允许后,她的侍从支起屏风,备好遮掩之物,待出水便飞快将她裹住。
其余学子皆自发挪开视线,连她出水的模样都不敢看,连素来风流的高水生也风度了一回,佯装打哈哈望天。
不知是憋的还是呛的,杨婉婉吐出两颗珍珠后一直咳嗽,不停咳水,侍从给她喂水,她饮了即吐,才将双手伸了出来。
“你想的果然不错,云石就在咱们跟前。”
见夺得两块云石,夏若水欣喜之后又蹙眉。云石怎会扎堆扔一个地儿?
想着,她朝上座望去。徐二爷那深藏不露的功夫,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莫非是那徐二爷有意在帮她们?
见她看来,徐子斌神色自若,又与试官说着什么,便有人击了锣,“一组派出一人,将各自的珍珠拿上来,公正计分。”
湿身的学子都回避更衣,杨婉婉也不例外。裹着被褥离开前,又想起什么似的,扫了眼对岸,神情难以言容。
“怎么了?”夏若水顺着看去,就见高慎托盘中的珍珠小山一般高,“他那就是看着多罢了,咱们也不少。”
“嗯,我先去更衣了。”
待杨婉婉匆匆离开,夏若水才端起托盘去计分。看来看去还是高慎的珍珠最多,不过她们只要入了前五就有去安南比擂的机会了。
安南比擂时,主官司康良便会亲临,比擂再出前三甲,就能入那懿城面见官家了。
当年东桉子府的安二爷,也是由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入了前十比擂。
只不过这一回不是长安,而是安南。若是长安就好了,还能顺道去千秋山问候周姑姑。
夏若水端着托盘,心中已粗略数了数,约莫百十来分。正要找个差不多的学子比对比对,便见高水生朝他走了来。
高水生一眼便瞧见她托盘中的两块云石,挑唇一笑,“苗苗姑娘果真厉害,不愧是在下找寻半生之人。”
或许更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一般,高水生虽一如从前油嘴滑舌,却离她远了数步,略恭谨了些。
高水生想搭的船,是徐二爷这条?先前齐圆儿说来调查她的人,就是徐二爷?可那徐子斌似乎在暗中帮她,并无害她的意思。
细想小时候,帮过她的官宦世家不少,可她实在对徐家没什么印象。那徐二爷只是个武将罢了,身世不比高水生,为何会让他如此另眼相看?
夏若水若有所思,看了眼高水生的托盘,竟是众学子中最少的。她错愕,又想起方才应试他睡得昏天暗地,“就这点儿,连你兄长的一半都够不着,你不怕输吗?”
“有何好怕,左右我分段高,就是垫底都能去安南。”
“…怎的?高公子嘲我?”
她险些忘了这茬,上一轮高水生分段靠前,可她分段垫底。这轮她是必然被淘汰,拼死拼活捞珍珠都比不过高水生应试睡大觉。
“那在下可不敢,可姑娘也莫要太过伤感,毕竟…这都是意料之中。”
“什么意思?”
高水生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朝试官的方向微扬下颚,“你且瞧着,好戏都在后头呢。”
余光瞧见更衣完的学子正接连走来,他顿了顿又低言,“应试结束后,东坡饭庄,在下可不想空候佳人。”
说完,他慢悠悠离开,余下她独自若有所思。好戏都在后头,什么意思?
得了高水生的预言,又心知试官是何德行,夏若水谨慎地将大珠小珠分开摆放,数的一清二楚。想了想,又拿布裹起托盘边,以防待会冲出个人刻意将她撞翻。
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她低估了试官的‘公正’。只见试官拿起托盘中的云石,左瞧右瞧,便两块一同搁到一旁的作废托盘中,“这两块云石不对啊,不计分。”
原先惊于她们得到两块云石的学子,眼下又开始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又不敢说了。这可是阳中侯府那女的亲自捞的,试官敢得罪她,他们可不敢。
杨婉婉连清誉都顾不得了,拼命下水捞的,他说不计就不计?素来脾性好的夏若水也忍不住气恼,却耐下性子,“大人,这云石可是您亲自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当着大伙检验过的,为何就不算了?”
“这位学子,你瞧这云石的纹路是开裂的,本官方才拿出来的啊,可都是完好无损的云石啊。”
许是有些理亏,试官语气没先前大气凛然,却也脸不红气不喘,但这一番胡诌实在将夏若水瞧疑惑了。
先前硬掰个规矩给她们的绳子做手脚便罢了,这回连个像样的缘由都不找了?
不想与这试官起争执,夏若水深提了口气。真是被高水生的乌鸦嘴说中了,这试官对她们百般阻扰,就是不想让她们赢。
“试官大人,您过来一下。”
不远处看了许久的徐子斌霍然出声,肃穆威严的声线传来,让试官咽了口口水,恭谨地起身过去,“大人…”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徐子斌指着试官的贴身近卫,“这是您的人吗?”
“是…”
“您怎么知道是呢?”
试官心知徐子斌又想替这俩女子出头,不敢得罪他,更不敢松口,只能硬着头皮驳他,“他跟随下官有些日子了,下官怎能认不出啊…”
徐子斌看了他一眼,随手摸了摸桌腿,上去一把将那人的脸抹黑,“他与先前模样相差甚远,怎会是试官大人的人?”
试官看那侍卫片刻,神情认真地答,“大人说得对,我不认得此人。”
什么?
被用以指桑骂魁的侍卫一动不敢动,神色有些僵直,不知发生了何事。大人不会真因为他脸黑不要他了吧?
没想到试官真不要了这贴身近侍,徐子斌一时无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他,“你是何人?你是试官吗?”
说着,徐子斌将手伸向试官。
“…徐大人啊!您为何要为难下官,下官也是…罢了罢了,那两块云石给她们记上!”
就徐子斌这咄咄不休的,左右两头都得罪不得,都没有好果子吃。
见更衣完的杨婉婉回来,试官自发将那两块云石由作废托盘捡出来,“方才是本官看走眼了,误会一场啊。”
杨婉婉脸色奇差,冷哼一声,“大人可要仔细着点儿。”
帮也只能帮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就要杨婉婉自己走了,与她互拍肩头,说了些客套话。瞥了眼人群中心不在焉的高慎,便同试官告退了。
一出去,便见齐圆儿倚于街边的马车上。他视线掠过她,落在她身后,随即跳下马车,“徐叔叔,您怎会来了柳州?”
夏若水回身,竟见那徐子斌尾随她出来了,便忙立在一旁。
徐子斌扫了眼一侧低着头的夏若水,才看向齐圆儿。他将视线停顿在他脸上片刻,才顿悟般,“原来是圆儿,多年不见,竟长得这样高大了。”
“徐叔叔倒是比我印象中,更威重雄壮了。父亲时常挂念您呢,还邀你到府上吃茶,可惜徐叔叔事务繁重,一直不得空。”
闻言,徐子斌低笑了笑,答非所问,“你姐姐也时常挂念你,何时得空了,你也该去看看她。”
二人相互客套着,可一旁的夏若水听着,总觉得话有深意。
“路过柳州,正巧听闻贤侄在此应试,就来瞧瞧。”
徐子斌不知是胡诌,还是胡扯了个缘由,就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她,“这孩子是苗苗吧?方才在场上我就注意到了,真是个好孩子。”
对上徐子斌的视线,夏若水不知如何作答,便看向齐圆儿。不晓得他们心底打着什么算盘,她可不敢胡乱说话。
“表妹刚应试完,想必是乏了。我与徐叔叔多年未见,今儿必得好好叙叙旧才是。”
“叙旧?那苗苗也一起吧?”
既然齐圆儿替她表态,她也不能驳他,只能拒绝,“徐叔叔,苗苗着实乏了,告退了。”
于是徐子斌深看她一眼,便上了齐圆儿的马车,缓缓行驶离开。
方才徐子斌邀她时,她瞧见齐圆儿沉沉的脸色了。想必他们有自个要谈的事,她还是回避才是。
先去东坡饭庄吧,她盘缠不多了,这顿正好讹高水生的。
夏若水先去一侧的马棚将旺财牵出来,摸了摸它蹭着她的脑袋,“我现在没有萝卜,等晚些再去买。咱们现在银子不多,晚些去,菜贩子会便宜些。”
旺财最近似乎病了,总是无精打采又嗜睡,可她连鲜萝卜舍不得买给它。跟着她,真是过了苦日子。
舍不得它受累,夏若水一路牵它去的东坡饭庄。
细想今日应试时,那试官众目睽睽睁眼说瞎话。挤兑她便罢了,连阳中侯府也一同挤兑,究竟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高水生似知道许多事,莫非他…深知何人从中作梗?高慎?她虽对高慎不甚了解,却也晓得他有几分斤两,他还没那么大能耐收买试官,随意改动武林博渊的规矩。
到东坡饭庄找了个好位置,刚坐下,便发觉武林博渊那件白衫还穿在身上,与店中打了声招呼,借地儿换了身衣裳。
片刻的功夫出来,便有侍女候在门外,为她引路到二层厢房。这厢房有两扇门,中间隔了屏风,两边各有一座,隐约可见高水生的身影在对面。
“苗苗姑娘,随意些。”
“我自然是随意的,只是,高公子邀我来,不应只是用膳。”
“不论为什么,饭总得吃的吧?”
夏若水也懒得转圜,开门见山,“说吧,那试官为何会那样?又是受何人指使?”
高水生故作玄虚片刻,微微一叹,“在下只能告诉姑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原来这才是试官不敢不从的缘由。既不想让女子得胜,为何让女子也能应试?或许,是为彰显官家的气度。
真是耍弄了杨婉婉的一片赤诚。
怪不得高水生记名时要口出狂言,气走那些女子,想来他也没那么坏。
直至上菜了,屏风两方皆是沉默。夏若水心不在焉动筷子,心绪不佳。
早知她得知此事定会不悦,高水生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低低笑了。
听到这声笑,她蹙眉,“笑什么?莫非高公子能瞧见我吃相难看?”
“非也,非也。”他慢悠悠否认,又若有所指地开口,“在下只是想,在下能知道的事,你那表哥怎会不知道,竟还要姑娘来问一个外人。”
沉默着咀嚼完最后一口,夏若水搁下筷子,声色淡漠,“若高公子还想挑拨离间,恕不奉陪。”
眼见她要走,高水生止住话头,“在下说的可都是实心话,若姑娘不爱听,在下不说便是了。”
“实心话?”
夏若水冷哼一声,“那我也问高公子一句实心话,令兄是受何人指使,要置小女子于死地?”
见他沉默,她接着补刀,“高公子也别不爱听,我说的也是实心话。毕竟他眼下害的是我,日后说不准会做什么。”
齐圆儿或许不够坦诚,但至少不会害她。而高水生也并非什么好货色,为了高昌伯府上下的体面,他即便知道高慎投靠谁,也不会告诉她一个外人。
空气逐渐凝固,对面的高水生霍然开口,“告诉姑娘也并非不可,但在下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
“为在下引见徐大人。”
徐子斌?高水生竟这样看重他,不惜冒着高昌伯府声名尽毁的险,也要接近他。
“想见徐大人有何难,找齐圆儿不就好了,他们可有姻亲。”
闻言,高水生低笑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与齐公子可不同。”
齐圆儿与徐子斌的亲戚干系隔得不远不近,他姐姐嫁给了徐大爷,可正因如此,他们的关系更焦灼了。
毕竟徐大爷所选,可不一定是徐二爷所愿。若往后生出分歧,凭徐子斌的功勋,分府后他做了主君,可是能立封子爵的,远比此时富贵。
若齐圆儿带他去见徐子斌,高水生在他心中便会是三皇子党。可夏若水就不同了,她分明与徐子斌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却很得他青眼。
高水生巴结她,无非让她给徐子斌搭个桥。可她从未见过徐子斌,对他的了解不如齐圆儿,如何为他引见?
何况,今日看齐圆儿的样子,似乎不想她结交徐子斌。
但她也好奇徐子斌究竟想做什么。
权衡之下,夏若水索性点头,“引见可以,引见费一百两。但徐大人见不见就与我无关了。”
“多谢姑娘成全。”高水生取下钱袋,抛给侍从,侍从绕过屏风给了她。
钱袋不轻不重,拆开一瞧,银票居多,碎金银沉在袋底,连个铜板都找不见。这何止百两,该有上千两了。
毫不客气将钱袋揣起来,“高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小女子岂能不应?”
又客套几句,二人起身离开厢房,行至拐角处,便碰见两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