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呲’的刺耳声,像烧红的烙铁在炭火中翻滚,而后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你敢吗?”
那人怒极反笑般,看出她是死鸭子嘴硬,“有何不敢?”
“若我出了事,四皇爷尚在安南,华远将军身为安南总兵,皆不会袖手旁观。我表哥与叔叔权势颇大,要处置你,绝非难事。”
一句话牵扯出许多人,倒叫那人愣了愣,下一瞬轰然大笑,“好,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这条命有几人在意。”
眼看威胁不管用,夏若水额角滑落冷汗,在那人步步逼近之下,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狐假虎威罢了。说出好几个人名,真能豁出来帮她的,却一个没有。
那人将烙铁扔进炭盆,嗤笑一声。有些急切地上前两步,掐起她纤细的颈,“我不管你们齐立伯府密谋什么勾当,我只想知道,李苗苗在哪?”
此人笃定她是假的李苗苗,且从头至尾在意的都不是她,而是李苗苗。可李苗苗现如今都成了把灰,她若说出这桩事,恐怕…
被抵着脖子逼问,夏若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她眼下不在安南,你放了我,我带你去找她。”
“你打量我是傻子?”
那人笑了,当即抓起她的脖子,往墙猛砸,咚一声闷响让她钝痛,也清醒了些。看来这人不好糊弄。
但若将李苗苗之事说出,恐怕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夏若水破罐破摔般笑了,刻意挑衅道,“你杀了我啊,我看你还能得到什么消息。”
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果真让那人又怒又急,又将她的头对墙猛砸几下,退出数步。半晌过后,她似冷静了些,怒笑一声,“我看你这嘴能有多硬。”
夏若水倒在地上许久坐不起身,也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只觉着脑袋嗡嗡作响。
清醒后,那人已然不在了。
夏若水动动手脚,都被捆得很死,连蒙眼的黑罩子都用细绳捆得严严实实,蹭了半晌都蹭不掉。
又用身子拱着墙沿扭了一整圈,连个门都没有,四面都是结结实实的墙,连说话的声音都传不出去。一定有出口的,不然那人怎么出去的。
这头绞尽脑汁想着逃脱,那头已然炸开了锅。得知夏若水消失,齐圆儿亲自领人上了宋府,文娘子却只说不知。
碍于祥国公,不好与她撕破脸皮,只能继续在安南搜查。
武林博渊已然结束了一轮,高水生被淘汰时还神色自若,一听闻夏若水的事,大惊失色,当即将自己的侍从皆派出去帮忙找寻。
杨婉婉也动用阳中侯府的权势帮忙,几人合力将安南翻个底朝天,皆未发现其踪迹。
搜寻途中,见高慎似乎一直跟着自己,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高公子,你我同那江湖儿女一般,不必拘泥小节。那日之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杨姑娘…”高慎欲言又止,憋了半晌,“我…我…”
“究竟是不是男人?有话直言。”
杨婉婉最见不得人吞吐,见高慎支支吾吾半晌不语,她转头要走时,才听他一鼓作气般开了口,“我心悦姑娘。”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杨婉婉怔了片刻,“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自那日柳州一见,我便觉得姑娘英姿飒爽,对姑娘一见倾心。故,我愿倾其所有,求娶姑娘。”
高慎不过高昌伯府的庶子,而杨婉婉是阳中侯府的嫡女,又是独女。他如何配得上她。
见杨婉婉不语,高慎沉默片刻,“我自知身世低微,不自量力了,告辞了。”
“不是这个缘由。”见他低落地要离开,杨婉婉终于有些犹豫地开口,“只是这有些突然,容我再想想。”
于是高慎深点着头,目送她离开。这回,他没再跟上去。
“兄长。”
听到呼唤,高慎一转头,便见到高水生。他似乎什么都听到了,却不点破他,直问,“你将李苗苗弄哪儿去了?”
“李苗苗去哪与我何干?”
早听闻李苗苗失踪,全城都在搜查,可这回真不是他做的。
“兄长,做事别太过头了。”
见他如此,高慎蹙眉,“此事我全然不知,再问也是不知。”
三番两次想致夏若水于死地的,只有高慎,难道还有旁的人?
但高慎如此笃定,且他这几日对杨婉婉是寸步不离,该是没时间去抓夏若水。
“罢了。”高水生不再逼问,只是略带深意地看他一眼,“兄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高慎这些时日的信件都被他截获,那些人的势力正在渐渐抽离。只能说明,他对那些人已是一步废棋。
可高慎竟还想借杨婉婉翻身,这才是真的自不量力。
高慎不应他,二人背道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来了几回,却只是折磨她,并未真正动杀她的念头。她知道,若说出实情,她才必死无疑。
已拔掉夏若水两块指甲,双手夹得又红又肿,却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那人又急又怒,狠狠踹了她两脚,“喜欢做哑巴是吗?那我就让你做哑巴!”
夏若水又听见炭火翻滚的声音,周身热了起来。而后被攥起下颚,“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考量清楚,若还嘴硬…我便让你吞了这炭!”
夏若水紧闭着嘴,以为自己将死之时,上方传来阵阵脚步声。
听到这不小的动静,那人慌了神,将手中的火钳往地上一扔,逃走了。
下一刻,这间密室便被搜到,齐圆儿与高水生一眼便瞧见角落的夏若水。她此时衣衫不整,双手满是鲜血,揭开面罩的容颜憔悴,满脸是血。
此处是地底,方才的热源不过是用火折子烧地上的煤灰,再用一根棍子翻滚,吓唬她罢了。
见到来人,绳子还未解开,夏若水便艰难地四下张望,“那个人刚逃走,快去追。”
齐圆儿当即派人往地道去追,倏地想起什么般,暗道声遭了,随即迅速出了地道。
见他离开,高水生神色微蹙,给夏若水解开绳子后,将外衫裹在她身上。见她双腿打哆嗦,又将她抱出去。
此处隐蔽在安南一处破庙中,庙外一口井衔接地道,而那人正是从井口逃出生天。
不过,至少能确认,这是个女人。
早时下了雨,井口的泥是湿的,那人的脚印被留下来,是一双女子小鞋。
得知夏若水被找到,杨婉婉亲自来了客栈,将房内几个男人赶出去,替她上药。
脸上的血是被砸墙砸的,手上的血是受刑流的,浑身青紫是绳子勒的。能瞧出衣裳也被掀开过,浑身狼狈。
这些触目心惊的强势,让杨婉婉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难得语气温和地劝她没事,让她忍不住发笑,“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寻常女子碰上这事,恐会想不开,就地自裁。可她们没那么傻。
此时,华远侯府的侍女来了,说是得知她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特意拿了些补品来慰问。
夏若水脸色微沉。旁人不知便罢了,当真以为她不知?只是不知,孙娘子私自抓她严刑拷打,其中有没有华远侯的手笔。
抓她的人是军营出来的,而除了初来安南的司康良有随军,能调动军营人手的只有徐子斌、华远侯府。
而逃走之人是女人,便只能是孙娘子。若孙娘子是瞒着华远侯的,那此事便很好处置,若华远侯知情且做了推手,事情便很难办了。
夏若水决定试她一试,将华远侯府的侍女叫进来,让她传话,“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果不其然,那侍女回去半个时辰不到,孙娘子便亲自来了。将人都支出去,她才吞吐地拧着帕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虽说孙娘子身世坎坷,查起来废了些功夫,可我表哥也并非吃素的。你入华远侯府前,在戏班子中呆了几年,许多人能作证。那日你步履轻盈,我听出了您深厚的功底。”
夏若水扬了扬断掉两根指甲的左手,瞥了她一眼,“您觉着,此事咱们是如何处置的好?上禀侯爷?”
孙娘子先前坐得住是打量夏若水查不到她头上,如今若惊动侯爷…她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半生谋划都功亏一篑。
从孙娘子变化莫测,渐渐惊恐的神情,夏若水瞧出她是怕华远侯府知道此事的,应当是瞒着的。那就好办了。
见孙娘子久久不语,夏若水冷笑,知道她是山穷水尽。她素来睚眦必报,就没打算放过孙娘子。
正要喊人送客时,孙娘子噗通一声跪下,痛哭失声,“我是苗苗的身生母亲!我…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儿在哪…”
听到这意料以外的答案,夏若水怔住,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心中的许多疑惑霍然瓦解。
孙娘子生在常州富户,奈何家道中落,她便入了一府邸做丫鬟,而后被辗转卖到各处。
直至她又被卖回常州,重回故土,她想在此长居下去,便被当时的主家李府少爷收房,生下李苗苗。
当时李府主母并未生育,便将其视为眼中钉,寻了机会,将她辗转卖去安南。此后,李苗苗便成了李府不受宠的庶女,甚至被当成诱饵,赴柳州送死。
她知道,李苗苗之死是早已谋划好的,只不过是两家纷争的导火索,是齐立伯府最微乎其微的一颗棋子。
夏若水素来吃软不吃硬,如今更下不去手。何况,这只是一个母亲,想要找寻她的孩子罢了,她有什么错?
面对孙娘子苦苦哀求,夏若水做不到视若无睹。沉默许久,将实情告知孙娘子,“她死了。”
她知道,这或许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但她做不到隐瞒。她能与孙娘子感同身受,她们都失去了最亲的人。
即便已有预感,却在听到真相时,孙娘子脸色仍空白了一瞬。她情难自控,跪在地上捂唇抽泣起来。
见她通红着眼看着自己,夏若水明白她的意思,却爱莫能助。除非高慎自己认罪,否则李苗苗之死,永远得不到真相。
“孙娘子,节哀。”
“是谁?是谁干的?”
“若您女儿在世,也不希望您如此难过。”
“是谁?!”
夏若水本不想将孙娘子牵扯其中,可见她如此坚持,只能告诉她,“高昌伯府大公子,高慎。”
华远侯府能到如今的地位,都是华远侯一刀刀搏出来的,若与高昌伯府对上,或许不会输,但一定划不来。何况,华远侯愿意为李苗苗赌上所有吗?
而说至此处,房门霍然被动了动,杨婉婉满面震惊入了屋,“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孙娘子与夏若水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毕竟这些事都不光彩。
夏若水避重就轻,将记名场中那具尸首之死,通通推到高慎身上。虽说她并非亲眼所见,却十分笃定,“杨姑娘大可寻高公子对峙,只是…”
“放心,我不会将你们的事告诉旁人。”
杨婉婉匆匆离去后,孙娘子勉强止住眼泪,才开始担忧,“杨姑娘…”
“我与杨姑娘交集不多,但我相信她并非多嘴舌之人。”
她的敌对之人已经足够多了,若再树敌阳中侯府,得不偿失。若杨婉婉没听到最好,若听全了,于她们几家,都麻烦。
二人沉默许久,又是夏若水先开口,“孙娘子还有几个孩子在华远侯府,我只是想劝娘子,多为孩子着想。若你为了苗苗与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孩子们又如何?”
孙娘子似想起什么般,又捂唇哭起来,边哭边点头。许久后,她才抹眼泪,“就当你我从未见过,对不住。”
随后孙娘子便离开了,夏若水也不想追究了,只是细想一些事…
华远侯竟会让孙娘子差遣他的手下,可抓到破庙后,便只有孙娘子自己拷问。华远侯怕是知道李苗苗的事,只是以为她俩叙旧罢了。
所幸,孙娘子穷尽半生,总算遇到良人。
对了,还有个帮凶文娘子,回头得亲自登门感谢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