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博渊。
前三甲中,高慎第一,杨婉婉第二。二人旗鼓相当,若打起来,该是难分胜负的。
这一回,谁胜谁就是武魁首,可…
高慎面目苍白,看着杨婉婉,许久没有出手。直至击锣前一刻,认输了。
高慎认输了??
杨婉婉不为所动,在高慎下台以前,深深对望一眼,各自离去。
夏若水疑惑地看向高水生,却见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们似乎预料到同一件事。
高慎认输了。这回,是真的败了。
不久,便收到高慎投案自首的消息,却只说害了河中身份不明的尸首,并未供出李苗苗。夏若水随高水生去官府牢中看他时,他嘲讽一笑,“成王败寇,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兄长,我并无此意,只是父亲不想让你沦为旁人手中的棋子。”
高慎沉默许久,倏地一笑,竟笑出了眼泪,“自食其果罢了。”
高水生沉眸,“兄长,脱身的法子万万种,你为何不听愚弟的劝?”
“你走吧,替我向父亲谢罪。”
高慎不再理会高水生,直至他离开,才看向夏若水,“若你真心帮水生,我便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
真心帮高水生?他们眼前或许是同盟互助,可…往后的日子,若高昌伯府不与齐立伯府对着干,她该帮谁?
夏若水敷衍着答尽量,却让高慎嘲讽,“原来如此。”
他看破了她的纠结与立场,以及身不由己。
此时,又来了一人探视高慎,竟是杨婉婉,左右夏若水知道此事,便没支开她。她神情有些复杂,走近牢房,“杨家素有祖训,即便你认罪,做了便是做了,覆水难收…”
“我知道。”高慎将头一低又低,“若你原谅我,便去金陵阁,我有样东西给你。”
杨婉婉语塞,“该原谅你的不是我,是你害死的那个姑娘。”
话罢,她也离开了。
三言两语,夏若水听出了高慎自首的缘由。竟是因为杨婉婉,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
杨婉婉离开官府后,在外徘徊许久,走到金陵阁,三过而不入。最终,她还是进去了。
一见是她,掌柜交给她一个精致的锦盒,杨婉婉起初还推阻说随便看看,后来还是打开。
是一支珠钗,精致的纹路镌刻于金钗每一处,上面的珠子有些熟悉。是柳州水试的第三颗珠子。
我已一无所有,不想再失去你。
杨婉婉觉得喉口有些酸涩,她一言未发地收起珠钗,离开了金陵阁。
杨婉婉于武林博渊夺魁,将跟随司康良的队伍回懿城,而高水生也要回高昌伯府,几人自此分道扬镳。
齐圆儿似想带她回懿城,夏若水却要先去趟长安。他顺势道,“也好,我也拜别师门多载,此番就顺道去长安拜见师傅。”
险些忘了,齐圆儿是周锦的徒儿。
临行前,夏若水又去了趟华远侯府,见了回孙娘子。到时,她正与那文娘子一如往常闲说话。
见她来,二人神色皆有些不自在。尤其文娘子当即说头疼,三两步起身要走,被她拦在门边,“文娘子,晚辈还未敬茶,您就要走,岂非让旁人说晚辈没规矩吗?”
文娘子讪讪一笑,回首看孙娘子。孙娘子左右扫视,几人眼神一转,“文娘子,苗苗不日要离开安南,往后不一定能见到,此时陪她说说话,也好。”
而后孙娘子离开,余下她们二人。
此前,夏若水失踪牵动许多人,文娘子也知她非凡人,只想敷衍她离开,“那日…”
“文娘子,那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你现下能替晚辈解惑了吗?那日娘子避而不谈的问题,晚辈实在好奇得紧。”
文娘子身世显赫,当初是如何与宋府主君结识的?
文娘子深看她片刻,只说,“我不过是个软弱女子,不会碍你的事,你也莫要纠缠了。”
帮孙娘子,不过是为着姊妹情谊,可与眼前这个丫头纠缠,并无益处。
见文娘子又要走,夏若水沉吟。她本不想用这招,威胁文娘子。
“文娘子若不说,晚辈也不好强求,只是晚辈这嘴可不如文娘子严实,若出了这门,说些什么,晚辈自个也管不住自个。”
文娘子一生廉洁,从未害人,自觉并无把柄落入旁人手中。听到夏若水威胁,只觉得她是狐假虎威,冷笑一声,便要离开。
“不知在天麒,夫子与学子私会,是何罪过。”
听到此言,文娘子果真僵住脚步。当年…当年之事,竟还有旁人知道…
夫子与学子私会,其实并非罪过,但若被传扬出去,看还有哪家敢将孩子送入文娘子的书塾,看宋府如何遭万人唾骂,看他们的一切如何被流言摧毁。
文娘子大可不认,可她与宋府主君的一切来之不易,不敢冒险。她此时也知,眼前的夏若水并非善类。
文娘子低头了。她平静地将种种不甘愿的过往,一一述出,“当年,伯伯为我寻了门亲事,是嫁给二皇爷,做侧妃。”
“因我父亲便是为此丧命,故而自小我便明白,权势并非最要紧的。我不愿沦为祥国公府的棋子,所幸年轻时的盛名仍在,便自立门户,自力更生。”
许多年以后,文娘子出嫁,祥国公府仍是送来了一份嫁妆。想必,他们的情分还是在的。
二皇爷…司继尘,莫非他们身后就是司继尘?宗江子府、祥国公府,还有个不知哪蹦出来的徐子斌。
文娘子不想再掺和夏若水的事,说完之后,匆匆便离开。
夏若水将李苗苗的遗物留给孙娘子,又朝她端正行了礼,“告辞。”
“等等。”孙娘子唤住她,上前拥了拥她,“若你一生安分便罢了,若我发现你污了苗苗的名声,便是付诸一切,我也不会放过你。”
旁人眼中的离别相拥,不过是相互警示罢了。
夏若水回拥她,“我会的,母亲。”
这声母亲,是她替李苗苗叫的。
孙娘子似笑了笑,又双目含泪,放开了她,“走吧。”
从今往后,她就是李苗苗。
终于又骑上旺财,二人要一路向南,途径江南,再过长安。
直至此时,夏若水才想起一个消失已久的人,“徐子斌呢?”
齐圆儿面色沉沉,“他早几日就离开安南了。”
离开了,且还是悄悄走了。可徐子斌还什么都没做,他会甘心离开吗?莫非他真与那些人无关,纯是路过?
似洞悉了她的想法,齐圆儿指向地图上的长安,“我的线人方才收到消息,徐子斌此时已在长安。”
徐子斌在长安?难道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被监视?不,不可能,他们也是才决定去长安,可他早几日就去了。
除非,徐子斌知道他们与长安的交集,知道她与长安的一切,所以能预料到他们的每一步行动。
“别想了,见机行事吧。”
此去江南便要三五日路程,总算可以清净几日。江南比安南更繁盛,所谓天麒有四好,江南锦绣,安南戏曲,长安佳酿,西丽美人。
若到江南,要先置办一身行头。不然这样邋遢,如何去见周姑姑。
慢悠悠赶了数日,终于到了这锦绣之都。
齐圆儿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客栈后更是一言不发,似乎有意瞒着她什么。给旺财加满精饲料,她便识趣地找借口离开客栈。
街边三三两两的小摊摆满了布匹子,只要她稍看一眼,那小贩便热切地过来拉人,“姑娘,瞧瞧咱家的成布,这绣工,料子,那都一顶一的好啊!”
夏若水不懂布,随手摸了两下,便说要两匹。
“姑娘莫急。”
小贩还未来得及笑,就被一女孩的声线打断。那是个头戴斗笠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身后跟着三两个侍从。
小姑娘不顾小贩不善的眼神,只叫夏若水看看自己的手。她半信半疑伸手一看,方才摸过布匹的手已然一片墨黑。这布竟然掉色!
“这些人将残次布匹摆出来卖,专候在河口骗外来人,姑娘可要斟酌好了才下手。”
那小贩脸色难看,将布匹摆回摊子上,又将摊子推远了些。
“多谢姑娘提醒。可若要买上好布,该上哪儿去呢?”
“看你要何种样式,何种料子。若我得空可以带你去九彩阁挑挑,可我今日有事,姑娘便自去吧。”
“多谢。”
待那小姑娘走后,夏若水行至九彩阁,只见一片人海,拥挤不已。她最怕麻烦了,见此阵仗便没了买料子的心思,去了边上的茶摊坐着。
才喝两口,便发觉这茶味不够浓,让夏若水的心情更糟了,随手抛了枚铜板就要离开,却被叫住。
“姑娘等等,是这茶不够味儿吗?”
只见一妇人提着菜往茶摊里走,边叫住她,“这茶是我丫头煮的,她年纪轻把控不好火候,怠慢姑娘了,我给姑娘换一盏。”
“不必了。”
“换一盏吧,不收银子。”
“…好吧。”夏若水看了眼茶炉边打盹的女孩,“这是你闺女?”
“是啊,这是我家老二。”
“看着有十一二了,上学孰了吗?”
“上过,可她不好学,就没去了。”
“…”
出于怜悯,饮完手中浓茶,搁下一锭银子,“十来岁的孩子,也要有些学识,让她继续上学孰吧。”
她十一二的时候也不好学,整日舞刀弄枪,要不就是在昭唐的草原上狂奔,被寺中收容她的僧人、嬷嬷指着脑袋骂。她自知没有大家天赋,学成如今这模样,已是难以再进一步。
回到客栈,想问齐圆儿用不用午膳,刚到门外,便听见屋内传来声响。以为他还在议事,正要离开,却听见几个熟悉的字眼,她屏气。
说话之人是个女子,听着很年轻。
“宗余郎离开长安前,去过八仙庄。若是此事暴露,恐生事端,不如寻个机会将那人揪出来,永绝后患。”
“寻到他下落了吗?”
“暗峰最后一次传出消息是一年前,正在江南九彩阁。他隐匿了身份,或许易了容,若要找他需费些功夫,可并非全然找不到。”
齐圆儿沉思片刻,扫了情报者一眼,“是爷的意思吗?”
“爷远在懿城,消息来回颇费功夫,不过,爷应当不想留把柄在外。”
“既如此,九彩阁倒不急。你先下长安,抓他的家眷,我不信他不现身。”
见齐圆儿点头,情报者当即应下。不一会儿,房内便没了声响。
宗余郎离开长安?他来过长安了?不对,宗余郎当年便有护送御酒之职,如今坐上尚酒官的位置,常来长安也是正常。
不过此时还是秋初,御酒该是冬日才送往宫中,今年怎么去得这么早?
宗余郎暂且撇在一边不管,齐圆儿究竟有何计划要瞒着她…听方才他与那人交谈,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夏若水犹豫片刻,推开了房门,屋内只有齐圆儿一人。见她进来,他脸色几变,没有开口。
看他似有不快的神色,夏若水话到嘴边,生生转了弯,“你要用午膳吗?”
“嗯。”
该怎么说,直接问他有什么计划?即便是杀人灭口,只要是司北漓开口,她也会去做的。可齐圆儿这…显然是想瞒着她。
于是两人相看无言地用完午膳,夏若水又出门去了那茶摊。这回守摊的女孩认真给她煮了茶,可她没心思认真品了,只随口说,“你怎么还没去学孰?”
“啊?”女孩茫然,“我家穷,没钱去学孰,爹说等攒够钱就让我回学孰。”
方才她娘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家中老二吗?老大怎么不来帮忙?”
“哥哥、弟妹们都在学孰,他们下了学会来的。”
兄弟姐妹都在学孰,就她不在?
夏若水深看一眼这女孩,觉得早晨那锭银子白给了。朝女孩招手,又塞一锭银子给她,“我想入这九彩阁,买几匹缎子,可里头人太多。你在此处日子久,你知道何时人少些吗?”
见到银子,女孩眼睛都亮了,直点头。以为能听到满意的答案,怎料她说,“我帮你排队。”
“…”夏若水欲言又止,“罢了,拿好这银子,回去上学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