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在狱中,姑离听了不少关于‘谋逆大案’的消息。
参与谋反的势力、反乱的起因、掀动暴乱的规模等,零零散散的有不少个版本。
对于谋反案的主谋,那位豫亲王,无论众人提起他再怎么深恶痛绝,言语间也总隐隐带出那么点儿神往和倾慕来,倒是稀奇。
可惜原主对时事毫不关注,对朝堂也没甚兴趣,令姑离不能一窥这位亲王的风采。原主只知道那是一位尊贵的大人物,颇受太皇太后的宠爱。
奶奶疼孙子,姑离秒懂。
但是再多的也没有了,而无论是同一间牢房还是相邻狱中的这些女眷,都是被谋反案牵连的罪臣家属,心有顾忌,吐槽埋怨一两句倒是有胆子,再多的,也没人有胆量去说了。
姑离的好奇只得就此打住。
不过七零八落的,大概的事件经过拼拼凑凑还是能梳拢起来的。
以十二字概括:豫亲王赵泽武,盛名享誉天下。
……
……
“方大人,你还不说吗?”
这是一件单人的牢室,一个木板床、一桌一椅。
桌上有盏油灯,盏内却无灯油,只一根光秃秃的棉线在内盘着,露出一截挂在沿壁上。
木板床上铺的稻草,和四四方方被栈栏围起来的牢房挺搭。
就是这空间有些小,站了两人就显得拥挤。
被自己的得力下属记了一笔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此时正神色轻松地站在这里,在他对面是一位英俊儒雅的老头。
胡不为此言一出,就见对面的人翻了一白眼。
“老朽清清白白,无话可说。”
一袭灰白囚衣的老者不卑不亢、面色从容。那件发黄的囚衣并不合身,穿在他单薄消瘦的身上,就像是挂上去的一样。衣袖长了一节,裤腿也及地被挽起,在脚踝处堆成一堆。
澄亮的日光从狭窄的高窗中照射进来,驱散了满室昏暗,日光照在地上和墙上,光影金黄。
但这些都不及老者一身气度风骨耀目夺目。
胡不为被迎面的日光晃了下眼,听到这话立刻笑了出来,“方老,何必负隅顽抗呢?”
“您的所作所为,圣上皆已明了。就算您坦坦荡荡,自负一生所为不愧于心,无错于民,”话音一转,他的语调上挑,“但您的后辈,家族…他们可不是尽数如此。”
“即使不为您自己考虑,那您那些什么都没做、无辜被牵连的族人小辈呢?”
“您就忍心,因您的一己私欲,导致那么些无辜的后辈被牵连惨死?”
几句话被胡不为说的意味又深长,那张素常直板的脸上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动添上了些许表情,虽然依旧严肃,但好歹生动了些。
锦衣卫素来凶神恶煞,不是恶语狰狞,就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官职越是往上,面容越是僵硬。
指挥使胡大人更是表情失调陈年患者,常年一张呆板的脸示人。
此时若是换了一个人看见他这幅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怕是该觉得自己三生有幸了,但是方执明并不觉得。
他甚至对这幅模样的胡不为有些鄙夷,“哼!倒是不料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竟会说出‘无辜’‘牵连’此类话来。”方执明嘴角挂着冷笑,出言讽刺。
胡不为闻言却不在意,依旧继续端着一副笑脸。
他眼带安抚意味的朝老者看去,言语间退了一步,告饶道:“方老说的是,胡阙有错。”
他往一旁走,行至墙边,然后站住。
“方老可知,这方土墙之外,是何处?”胡不为背对着老者,朝墙站立。
方执明闻言屈尊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了两下,心中思量,很快接上话道:“我被你们蒙头带来此处,一路辗转多地,老朽我可没有指挥使大人听声辨位的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会知晓?”
胡不为轻笑一声,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自顾回道:“一墙之外,便是风柳林。”
“……”
风柳林,皇城之外五十里处的一座树林。
其名风柳,自是种满了柳树。又因地势原因,常年有风穿过,便称风柳。
每至春末夏初,漫天的柳絮飘扬飞洒,像是鹅毛大雪在林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絮衣。
方执明眼前已经有‘一林绿枝条,满城白飘雪’的景象了。
“风柳林,”他低语出声,“你们倒是挑了一个好地方。”
离皇城不远,若有变故可随时有支援赶到,又地势隐蔽,有矮山深谷在侧,无论发生了什么动静,都可不为外人察觉。
方执明想到此处,差不多清楚了胡不为的打算。
“你在周围布了几道防线?特意将我安置在此处,怕是不只为了从我口中套取消息吧?为了我方家?还是豫王府暗卫?你不必等了,他们不会来救老夫的。”
胡不为安静的听他说完,没有打断,也没有否认。
“方老太低估自己的价值了。”
良久,他依旧背对着方执明,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透过这面墙,能够看到千里之外。
……
千里之外,京城与锦城交界处。
“尹大哥,霍老狗那帮人还没来?这都两天了!他们莫不是怕了不敢参与营救了吧?!”
“嘘!你小声点!”
一处潦草搭建的茶摊前,坐着两个英武的大汉。大汉身姿挺拔,粗布裹身,看着颇为壮硕。若姑离此刻在此,只怕是要直呼一声“好一个梁山好汉,威猛先生~”。
炎炎烈日下,穿着布衣短打的秃头汉子一擦光溜溜的脑门儿,满脸烦躁的抱怨了一声。
他刚一发问,就被另一人给瞪了一眼,暗含警告。
秃头汉子深呼了一口气,双目瞪圆似是要喷火一样,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蔫儿了下去。
茶摊前,包括这两个汉子在内,此地的茶摊老板、伙计、其余坐客等,统共六人,都是秘密上京意图营救‘逆王’一脉被捕人员的武林势力。
此次朝廷对谋逆一党的公开处斩,令武林中“深感豫王之德”、欲自发赴京营救贤王的一众人士磨刀霍霍,心中那股名为狭义的火苗燃了又燃,甚至暂时放弃门派之争,联手应敌。
这些人中有艺高大胆,仗着武力高强的选择独自上京,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惧朝廷大军的威势,便联合起来,由脑子灵活的人统一指挥,制定了些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一众人员按着方案行动。
此六人便被分在了一组,一路或乔装或潜行,从黄州行至此处。
这里是约定的一个集合点,另有两组人员要在这里和他们会合。但是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两天了,其余人依旧未见踪影。
临近皇城,本就忐忑焦灼的众人因为这个变故,心中愈发不安,担心这是不好的征兆。
背靠草屋,面向大路而坐的大汉端着一张黝黑的脸,眼睛半眯,面上肃穆看不清楚情绪。
他在出声喝止了秃头大汉后,就只盯着来路,不再出声。
他是领头人,功力比其余五人都要深厚的多,且心思不凡,一路领众人躲过了好几次危机,威严早已印入了几人心底。此时他静坐不发一言,其余人也不敢再有动静。
一旁的大路通往皇城,不时有人来往。
黑脸大汉长时间维持着打坐休憩的姿势,像一个雕塑一样望向前方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