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婕妤愣在原地,丫鬟提醒了好几声,才如梦初醒般连连谢恩。
这样的结局连沈安宁也没有想到,杨玉颜不仅位分连跳了三级,还得了个后宫礼乐掌管的权利,能多拿一份俸禄不说,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职位,杨婕妤便不仅仅是后妃,还算得上半个女官,即使有人要对她不利,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吊了一晚上的气终于松了下来,晚宴也到了尾声,待到众人回宫时,都已是疲惫不堪。沈安宁也不例外,刚一回到长乐宫便脱去了那一身华服,只着最简单的素衣,把自己扔上了床。
“方竹,你出去候着吧,让娘娘我先休息一会儿。”
她是真的累了,本想着重活一世要好好享乐,没想到江怜儿的情况如此复杂,让她不得不费尽心思处理,不过好在这第一步走的还算成功,兴许之后的路也能顺畅些吧。
沈安宁闭上眼,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丢出脑子,只想让自己放空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来人步伐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那步子就停在床前,再没了声响。
沈安宁挠挠头,眼睛都没睁开,嘴里模模糊糊嘟哝道:“方竹,今日太累了,就不要梳洗卸妆了吧,你也早点歇息,娘娘我给你放假,明日不到巳时不要来叫我……”
“呵,给朕惹了这么多麻烦,你倒有心思睡觉。”
这声音不是方竹的……朕?!
沈安宁骤然睁开眼,皇帝的脸就在她面前不过一寸处,她吓的一抖,猛的坐起身来,结果两人离的太近,她一头撞上了皇帝的鼻子。
皇帝捂着鼻子退后了两步,沈安宁赶紧爬起来跟在他身边,拉开他的手,仔细凑上去瞅了瞅。
还好,没被她撞歪,也没撞出血。
她可不想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把皇帝的鼻子撞坏而被打入冷宫的后妃。
“你……”
“嗯?”
皇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沈安宁这才注意到两人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她稍稍一动,嘴唇就要挨上皇帝的脸,赶忙退后一步,却又差点撞上桌子,被皇帝揽住后腰才没有摔倒。
“你啊,要朕怎么说你好……朕总是盼着你能懂,能明白朕的心意……”
他的话没头没尾,沈安宁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皇帝今天奇怪的很。以前他不老说什么江怜儿是世上最懂他的人吗,怎么今天还埋怨起来了。
哦……一定是因为今天得了两个新的美人,果然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江怜儿那双总是带着愁绪的眼睛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沈安宁想,江怜儿纵然圣宠这么多年,怕是也没有过过几天快乐的日子吧,原因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皇上,怜儿确实不懂,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定能找到真正懂您的人。”
带着几分对江怜儿的同情,沈安宁的话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意。
帝王闻言一把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对江怜儿一向是温柔怜惜的,甚少有这样粗暴的时候,沈安宁被他的动作也激出一股火气,像条被从水里强行拖上岸的鱼一样奋力挣扎着。
他们不知怎么的滚上了床榻,皇帝将她的双手拉起固定在头上,她扭动着身子用脚踹他,他被她踢到大腿也没有丝毫反应,只冷着脸压下来,唇舌交缠,没有丝毫甜蜜,有的只是两人心中那一腔无处宣泄的情绪。
“嘶……”
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沈安宁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这一次皇帝没有坚持,他的嘴唇被沈安宁咬破了一处,有些微血珠冒出来,被他用舌头舔去。
他看着一脸防备的沈安宁,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摸沈安宁的头。沈安宁缩在床角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地看着他,手上摸到一个枕头赶紧拉过来护在胸前。
皇帝的手在空中停下。
“罢了,你既如此不愿,朕便给你这个权利。”
他撤离了她身边,从床榻上起身,将刚才两人争斗中拉扯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来人。”
殿外候着的宫人们立刻推门进来。
“皇上,有何吩咐?”
“摆驾月心阁。”
月心阁是苏兰达月的住处,皇上这个时间去月心阁,看来是要留宿在那里了。
宫人们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江贵妃,见她脸色难看,忙低下头快步退出殿外,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卷入风波之中。
皇上立于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还呆坐在床上的沈安宁。他的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好似他正看着的是什么可遇而不可得的珍宝,又或是水中月镜中花般每晚缠绕着他的梦魇。
罢了,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最后看了沈安宁一眼,皇帝转身离开,重新恢复安静的大殿里只留下一句话:
“贵妃,我们来日方长。”
皇上走后过了一好会儿,殿内都没有动静。方竹有些担心,从殿门口探头进来,只见沈安宁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眼睛盯着顶上的床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竹随江怜儿进宫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来,皇上虽然也会宿在别处,但像今天这样,明明来了却又走了的情况,实属第一次发生。
自从先皇后出灵那日后,娘娘和皇上就总是在闹脾气,娘娘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肯定还是不痛快吧。
“娘娘,您……您可别伤心,皇上想必也是有苦衷的……”
啊?
沈安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些有些僵硬的四肢。
“方竹,你在说什么?”
“奴婢是说,那月贵嫔毕竟是公主,为着两国邦交,皇上也不好冷落了她,娘娘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奴婢相信皇上过两天一定会回到娘娘这里的……”
“方竹,我没事,完全没放在心上,不伤心也不难过,所以你别担心了好吗?”
听她越说越离谱,沈安宁从床上一跃而起扶住她的肩,用行动打断她的话。
对于皇帝,从某些层面上说她的确很在意,可绝不是方竹理解的这种。沈安宁无法道出实情,只能含糊着蒙混过关。
不过有一个人她倒是真的该去见一见了,毕竟她是这后宫中,自己唯一可以真心相待的人了。
第二天一早,孙宜还在花园里浇花,就听到身边丫头来报,说是江贵妃朝兰芳苑这边来了。
江怜儿?她怎么会来?
孙宜皱眉,将手里的水壶随意往丫头手上一放,转身走向后殿打算换身衣服。她虽不喜江怜儿,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人家毕竟是贵妃,位分上比她高出两级,断没有贵妃亲临自己还闭门不见的道理。
沈安宁这趟是一个人来的,连方竹都被她留在了长乐宫。听宫人们说宜夫人还在更衣,她便自己在殿中转悠起来。
孙宜殿中的陈设和她还在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墙上又多挂上了几幅字画,想来是孙大学士的墨宝。大殿一隅出现了一个新的木架子,是她以前没见过的,她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一个泥塑的小兔子正想细看一下,一个声音却制止了她。
“江贵妃!”
孙宜刚从后殿进来就看到江贵妃站在木柜旁,手上还捧着一样东西,忙走过去,也顾不上是不是无礼了,就从江怜儿手上把东西拿回来,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架子上。
“贵妃请恕孙宜失礼,只是这柜上的都是孙宜珍惜之物,实在不愿有任何闪失,娘娘还请这边坐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疏离,目光冷冷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拒绝。沈安宁有点尴尬,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比较好,可心里却是暖暖的。
那个小兔子她还记得,是以前她送给孙宜的。
在她的长春宫窗台边,放着一排泥塑的十二生肖,各个都活灵活现十分可爱,那是沈英送给她的,她很是珍惜,特意放在窗边,每天醒来时都能看到。
有一次孙宜来她这儿小坐,见到后也是爱不释手,但听闻这是沈英特意从边疆不远万里寄回来给沈安宁解闷的东西,虽是不舍,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放下了。
沈安宁看她是真的喜欢,但这一套是哥哥送的,又不忍拆散,索性自己去御花园里挖了泥,还专程请教了宫中的匠人师父,自己熬了一周给孙宜又重塑了只小兔子,那是孙宜的生肖。
孙宜既是高贵的宜夫人,又是一品大学士和瑞阳公主的女儿,生日那天自是收到了无数名贵珍宝,可唯有这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泥塑兔子,让她每每看到都会忍不住微笑。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这只兔子还跟新的一样,一点也没染上灰尘,边角处已然变的有些圆润,显然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
沈安宁心中一动,忍不住唤到:“小宜儿。”
孙宜步子一顿,惊讶地转过头。
小宜儿是沈安宁对她的称呼,她以前总叫沈安宁“小宁”,沈安宁说若是自己叫她“小宜”的话,听起来又像是“小姨”,平白被她占了便宜,听她说家里人都叫她“宜儿”,便自主主张的叫她“小宜儿”。
这个称呼除了沈安宁并没有别人叫过,江怜儿如何知道?!
最近一直听后宫嫔妃们说江贵妃有点怪怪的,之前的请安她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去,后来听到嫔妃们说,江贵妃为准备今年的中秋夜宴出了个奇招,由各宫来表演节目,那时她就觉得奇怪,奇怪的并不是让各宫表演节目,而是这个点子她最初是在沈安宁那里听到的。
昨日兰台上,江贵妃先是赞同苏兰达月入宫,后又帮杨美人求位分,这不像她一贯的作风,皇上明摆着是希望她能拒绝一下,起码也能表露出一丝不开心,可她倒像是完全没理解皇上的意思,步步都踩在皇上的雷区里,这种行事作风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只不过那人再不可能出现了。
孙宜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荒谬的想法。
“江贵妃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
“小宜儿,孙宜,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沈安宁看了看四周,示意她屏退左右。
她本就为此事而来,刚刚孙宜的表情分明有所动摇,只不过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才没敢往那方面想吧。
这种眼神,这种口气,这种感觉……
孙宜不敢再往下想,吩咐殿内的婢女全部退下后,转过身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
“江贵妃,有什么事请说。”
沈安宁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小宜儿,我知道我说的话很离奇很古怪,听起来就像是我疯了一样,但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盯着孙宜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沈安宁,我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