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林夫人,本将军受林大人所托,这一路与府上同行上京。”
卫云铮骑在马上,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五官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一身素白的精致长袍衬得人清贵不已,哪怕是在上京也少有人能有所及,也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是上京城里最受女子青睐的世家公子。
“多谢卫将军,这一路要劳烦将军了。”老夫人看了一眼儿媳,笑着点头道谢,话里并不敢托大。
林家与安平侯府向来没有交集,上次回府途中被困幸得卫将军相助,老夫人才得知儿媳周氏母家和安平侯府沾亲带故。
上回雨势太大,老夫人受不得寒,一直待在马车里,不曾见到这位年纪轻轻战功显赫的卫将军。
如今一见,只觉得她活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世家子弟在此人面前都算不上什么了。
林楠在祖母身后,偷偷的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少年郎,只这一眼,她便知道此后,她的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
先前祖母提起那日因着母亲对她们出手相助的卫将军,林楠便已经知道这位卫将军的家世了。
那时她不曾生过妄念,毕竟世代功勋世家侯府世子,长乐大长公主之子,当今陛下的表兄,还未及冠的少年将军,哪一个身份都是她不敢妄想的。
哪怕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女,也是配不上这样的家世。
然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哪怕是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一个侍妾也是三生有幸的事。
“这位姑娘是?”卫云铮似不经意的将目光落在熟悉的面孔上,复杂而专注。
林桐与他对视了一眼,又错开他的眼神,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卫将军。”
林夫人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又看到卫云铮目光不错的盯着女儿,下意识的挡了挡视线。
“这是我与老爷唯一的嫡女,这是府里的庶女楠姐儿。”林夫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林楠身上,没看到林楠听到庶女时的僵硬,当然就算她看到了也不在意。
夫人在卫将军面前主动提起她,却又直接指出她庶女的身份,林楠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恨。
卫云铮不甚在意扫了一眼林夫人说的庶女,又转过头看林桐,却见林夫人挡住了她的半个身子。
他一眼看出林夫人下意识的疏离防备,心里开始怀疑,到底是害怕他看出什么,还是怕他看上林桐。
林桐没有母亲那么紧张,她是徐州林氏嫡系二房嫡长女,哪怕是周家的人站在她面前说她是周婵,只要她不承认,她就不是周婵。
她背上的红色胎记可以证明她不是周婵,所以她根本不怕遇见故人。
这世间长的一样的人并不是没有,她与林桐不正是如此,背后的红色印记还是她前几日沐浴时发现的,云翠说是自幼的胎记,她在那一刻才彻底相信周婵是周婵,林桐是林桐。
“桐儿,你觉得卫将军如何?”启程的马车上,林楠陪着老夫人,林桐自然是和母亲一起,母亲突然问她这个。
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忍住轻笑出了声,“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对卫将军没有想法。”
林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也没忍住笑了,不过有些话她还是得说,正了正神色道:“桐儿,卫将军家世太高,我们家高攀不起,你是我的女儿,我不盼着你嫁高门,也绝不允许你给别人做妾,只想你嫁一个合意的夫君,往后平安喜乐。”
林桐笑嘻嘻的点头,挽过母亲的手臂靠上去,一脸的依赖和满足,“母亲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你个不知羞的,看来我要早点把你嫁出去才是。”林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卫云铮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他骑马与林氏母女马车并行,将里面的对话听的七七八八。
周婵一贯是稳重得体的,她就算幼时对着亲生母亲也不曾说过这样的女儿家的娇话,母女之间对话平常,没有丝毫破绽。
可惜他不信这世上有那么多巧合,无论她是不是周婵,他都不可能让她嫁给别人,只要长着这张脸,就无人配得到她。
卫云铮记得幼时,旁人总拿周婵和他作比较,她小小年纪稳重得体,比大人们都板正。
同龄的孩子怕他却敬周婵,他那时候很不服气,总是捉弄她,每次都被她轻描淡写的化解不说,还被长辈们责罚。
周婵总是一副得体知礼的世家贵女模样,他捉弄久了,发现她私下偶尔被他骚扰烦了,会露出爪子抓人,虽然不疼,但是有点痒。
可人前无论他做的多过分,周婵都不会计较半分,大多时候无视他的存在。他喜欢逗她,只为了看她脸上交织的情绪波动。
得知太后下旨让周婵进宫做继后,他简直不敢置信,周婵才十岁,还是元后亲侄女。
他以为陛下是因为太后和周家所迫才应下此事,他闹着要娶周婵,不过是希望陛下顺水推舟成全他。
后来那些事都不重要,原以为周婵对陛下来说只是摆设,他拼了命回到上京,想在周婵及笄前向陛下求娶她。
谁知他回到上京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陛下有多宠爱维护周婵,他原本也是不信的,直到看到陛下的起居册,每月初一十五必宿翊坤宫。
明明周婵和所有世家贵女一样,看起来知书达理,实则规规矩矩无趣的很,都是世家培养出来的棋子,他连自己都不明白喜欢周婵什么。
在大同那几年,边关的漫漫长夜,战场的刀光剑影,印在他脑海中最深的只有午夜梦回,周婵被他捉弄时的气急败坏和她看他每次被罚时的幸灾乐祸。
围猎时他奉命保护周婵的安全,没忍住暗讽她不顾礼仪伦常以色侍君,他其实盼着周婵能解释两句。
她却全数默认,丝毫没有为自己辩驳,其实周婵哪怕告诉他,她只是迫于周家才这么做,他也会相信,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带她离开皇宫,而她并没有。
她拿他离京前为了她把侯府闹的不得安宁的事嘲讽他时,他知道周婵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可心里还是有些复杂和挫败。
救她是下意识的行为,昏睡前他想的是,周婵从来不需要他的救赎,他所有的一厢情愿就到此结束了吧。
养伤的时候,宫里除了赏赐,连个替她来问候他伤势的宫人都没有。
他一养好伤就向陛下提出戍边,陛下没有应许他回大同,让他去了雅州驻守。
年前陛下病重的消息传到雅州,他赶回到上京城时陛下已经薨了,新帝是陛下的四皇子承王殿下。
印象中的四皇子沉默寡言,其实也没什么印象,大概幼时一起在国子监念过书,只记得是一个生母位卑的不受宠皇子。
卫云铮在承乾宫拜见新帝陛下后,就知道新帝不是什么善茬,甚至心思缜密的可怕。
上京城里风起云涌,这些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对党派之争毫无兴趣,被搅得烦了就向新帝提出回边关驻守。
果然他离开上京城两天就传来了几位有强大母族支撑的王爷发动兵变,新帝大胜几乎是必然的结果,那些蠢货远不及。
只是和新帝将带头叛乱的家族抄家灭族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叛军以新帝不孝,逼死太后,德不配位的名义发动的兵变。
他扔下手底下的兵,一路疾驰快马加鞭的赶回上京城,才知周婵在先帝葬入皇陵的前一天就已经死了。
府里的人刻意瞒着他,外面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他提起这件事,所以他被一直蒙在鼓里。
说什么周婵因为过于悲痛,追随先帝而去,别人不会信,他更不会信,周婵这个人,最是惜命不过。
他发了疯似的要闯进宫去问新帝到底把周婵怎么了?为什么要逼死她?被母亲以死相逼拦了下来。
等他冷静下来后,母亲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那日宫里突然传出消息来,说皇后悲痛过度,饮下毒酒追随先帝而去,不管信是不信。这么大的事,皇室宗亲都得进宫去成服丧祭。”
“我上前亲眼看了的,确实是服毒身亡的,陛下拿出周婵的遗诏,要与先帝同葬,虽说这可能只是陛下对外的说词,也可见他对周婵和周家不满,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第二日就是先帝入葬的日子,新帝直接命人将周婵的棺椁随着先帝一起葬入皇陵。”
“周家的人递了帖子入宫,言语之间尽数是指责新帝不孝,说周婵的死因存疑。”
“在场的宗亲早就对周氏一族插手后宫多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有很多不满了,除了别有用心之人,并没有什么人附和周家的指摘。”
卫云铮理解新帝的做法,换做是他,也会如此做的。
可这个人是周婵啊,是他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人,她才十七岁,若是这上京城容不下她,他可以带她去边关的,哪怕这一生不再回京。
他恨新帝,也恨自己,若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会离开了,他会在先帝驾崩前带周婵离开的。
他怕他再留在上京城看着新帝,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去皇陵祭拜了周婵后,又掉头回了雅州。
那日他收到消息雅州和泸州交界处的一座山脉发现了金矿,被当地富绅和知府强占,并私下挖掘,那些人为了保证消息不外泄,将山民杀尽。
他暗中奉命前去围剿,途中大雨拦住了大军的脚步,他带了部分人先疾行去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