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街头海都的夜,喧嚣灿烂,人潮汹涌。
不似夜。
钟煜慢慢走,慢慢看。
异世为人,他乡做客,独行时总有哀愁漫上心头。
钟煜将两手插在兜里,风吹过,意外还有些凉意。
他回头,公交从身边驶过,模特在橱窗冷漠,人来人往,高楼林立。
万家灯火在天地间铺展,每个小小的窗后,都是特殊的人。
但于他而言,如今有个唯一。
钟煜眼里慢慢涌起笑意,脸上浮现暖意。
迎面经过的几个女孩不自觉放慢步调,待走过了,窃窃耳语,笑声盈盈。
钟煜回到租住的高级公寓。
一夜无话。
第二天将房子退了,拿回五千块押金。
这也是陈鹿溪的钱。
钟煜买了一部手机,去营业厅办回原来的号码,在找到新的房子前,在网吧过夜。
这儿的网吧以单间的形式,提供淋浴和住宿服务,价格公道。
钟煜坐在屏幕前,编辑信息,报名参加市广播电台的招录笔试。
电视台的原主曾参加过,失败了。
同行的有前女友王舒语,意外成功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毕业晚会上的分手。
钟煜只当陈年往事,弃之不顾,专心备考。
一周后,笔试结束。
再一周,收到面试短信。
钟煜此时已寻了一处单间,从网上购置行头,参加面试。
面试过程波澜不惊,题目中规中矩。
钟煜觉得大约是没戏,同其他面试者相比,原主的学历太过拉跨,正准备其他县市的招考,忽然收到入职通知。
钟煜诧异。
入职第一天,和两位同批新人同桌吃饭。
一个叫黄晨新,一个叫张翰洋,聊起侥幸上岸的事。
“我妈和办公室的魏主任是同学,帮了一把,不然以我面试时的表现,悬。”
黄晨新扒拉一口饭,心有余悸道。
“我面试还成,第二,但笔试居然只有第四,本以为稳稳前三的。幸好李副总监跟我家是同小区的,就前后栋,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帮了一把,不然跟你一样,也悬。”
张翰洋吨吨喝了两口水,一抹嘴,和黄晨新一块盯上钟煜。
你,走的是谁的关系?
钟煜挠头,若说真有关系,便是黄谷农说得蔡柠,文艺频率的总监,但钟煜不认识她,她也不曾联系钟煜。
只面试时见过一面,但应该是怀孕好几个月了,安静坐在一旁,没开口。
今早入职时,带他们熟悉环境的,也是文艺频率的副总监李育孝,蔡柠似乎休产假去了。
所以钟煜不好确定,有些犹豫。
张翰洋见状,问:“你笔试第几?”
“第一。”
黄晨新问:“面试呢?”
“第一。”
嘶~
张翰洋和黄晨新对视一眼,不该啊,哪有笔试第一还拿面试第一的道理,难怪郭老师的表妹被挤掉了,还以为两爷们能搭一个妹子呢,不成想,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拿了双第一!
黄晨新摇头道:“你这运气没谁了。”
张翰洋好心道:“可也得罪人了,频率里的郭宏贤郭老师,他表妹没考上,都是第二回了,本来板上钉钉我们仨。”
“所以遇着郭老师,你还是躲着点,平时也低调点,等日子一长,也就没事了。”
黄晨新补充道,作为同期新人,还是很抱团的。
钟煜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不过既然进来了,也是生米煮成饭,除非他犯大错误,不然这位子,在他不要前,轻易拿不走。
三人吃过饭,各回岗位,摸鱼打诨。
钟煜跟着频率里的老资历杨老师学习,杨老师主持的节目叫《武林杂谈》,也是七八年的老节目了,在频率里一直排行中游。
不过近来杨老师身体渐差,精力不济,招了钟煜后,不少工作都分到了他身上,偶尔还能录一两段,作为正段直接播出,算是机会不少,声望值也跟着涨了一些。
但要论最露脸的时候,还得是频率里安排的新人访谈,可偏偏,这节目的主持人是郭宏贤。
钟煜无奈,除了开头自我介绍一番,便彻底没了他的话头。
他也不去跟老主持郭宏贤斗,就安静坐一边,看你们跟听众聊。
黄晨新和张翰洋瞄一眼钟煜,虽说不地道,可也是郭宏贤下的绊子,他们俩该讲还得讲,该聊还得聊,直播间里热热闹闹。
眼见节目快结束了,钟煜还没张过嘴,跟块木头似的坐着。
郭宏贤脸色得意,神情舒畅,近来他那表妹是缠着他要说法,可他能有什么法子,据说是蔡柠休假前钦点的人选,他也动不了。
而且自打钟煜进来,跟着的就是杨老师,他想插手也没地插,只能看着钟煜跟着杨老师,混得风生水起。
可怜他表妹整日怨声叹气。
好歹今天,让他找到机会了,等回去跟表妹一说,保管眉开眼笑。
最后一位听众来电接通,郭宏贤打起精神,等结束了就回家看表妹。
广播里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
“郭老师你好,我叫小欣,是您的忠实听众。”
“小欣,你好,很高心今天能有机会和你交流!”
郭宏贤扬起笑脸,声音里充满快乐。
小欣的声音却难掩低沉,说道:“郭老师,三天前,我男朋友不辞而别,离开海都回老家了。”
郭宏贤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因为我爸妈反对,他的家境不大好。”
简单一句话,便能让人脑补许多,将事情想明白。
郭宏贤叹口气,道:“天下终归是没有害儿女的父母,你爸妈也是为你好。比如,以你俩的收入,能够在海都买房吗?”
小欣沉默片刻,惨笑道:“郭老师,您的问题和我爸问得一模一样,我想我懂了。”
郭宏贤闻言,长舒口气,道:“你能明白就好。很多时候,感情是要为现实妥协的,你还年轻,如今吃些苦头受些情伤,总好过柴米油盐带孩子,七年之痒磨去激情以后,再分手的好。你也要体谅父母。”
小欣笑了笑,道:“是啊,人生总是一道又一道坎,按我妈说得,和他分手,就能减少一道坎,将来会过得更好。”
郭宏贤笑道:“伯母说得有道理,这都是长辈们的人生经验,我们做晚辈的,若能照着走,多少能少走一些弯路,少过一些人生的坎······”
小欣忽然反问道:“郭老师,要是这道坎,过不去呢?”
郭宏贤一愣,故作轻松道:“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又不是生离死别。”
小欣低低道:“可对我来说,以后的日子若没有他,那就是生离死别。”
郭宏贤眉头皱起,正想组织话语再劝劝,听见小欣呢喃道: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一切欢笑都没有笑脸,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遇,一切爱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你说什么?”
郭宏贤有些焦急地问。
黄晨新道:“这好像是莫河老师的现代诗《一切》。”
“我听着也是。”
张翰洋脸色难看,隐隐觉得不妙。
小欣的声音里多了啜泣声,似乎在流泪。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低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郭宏贤听到最后两句,脸都绿了,慌张道:“小欣,你听我说小欣,其实父母的话也不能全听的,生活的滋味,总是你自己体味的······”
小欣淡淡地笑了笑:“郭老师,谢谢你能听我倾诉,我想,我是真的走到死角了,父母和至爱,无法兼容,我一个人,真的很累······”
电话那头渐渐没了声息。
郭宏贤眼两眼通红,猛地站了起来,死死抓着话筒想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天昏地暗,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咆哮:
完了,全都完了!
黄晨新和张翰洋鹌鹑似的坐着,瑟瑟发抖。
整个直播间顿时乱作一团。
“喂,喂,小欣你好,还在听吗?我想,和你分享一首诗,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