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壶之事,暂且不提,杨善已经出门去。
月光如水,如今已是四月,四野不时有声声虫鸣,更添了几分静谧。
杨善步步小心,若是被巡夜的官兵发现,这犯夜的罪名,最少也要鞭笞四十。
如今他已经是皮骨后境,有心隐藏,寻常官兵还真难以发现踪迹。
穿过个个坊市,白日里喧闹的朱雀大街也变得沉寂,整个长安城,已然是在睡眠之中。
不多时,他就来到目的地。
安仁坊,信国公府。
摆着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待唐皇一声令下,将这位一品大员厚葬。
对这国公府,杨善也算是轻车熟路,他缓缓走着。
国公府恢宏,占地面积极为广阔,其中有假山流水,石桥拱卫水流之上。
行了许久,杨善到极为偏僻之处,此时,他正站在一地窖口。
这本寻常的地窖,殊不知,葬着几千条人命。
戴昌邑这些年掳掠的孩童尸体,都被堆积在这地窖中处理。
也不知这狭小的地窖,是否能放得下如此多的亡魂。
杨善深吸一口气,打算进入其中。
这就是他此来的目的之一,那些亡魂,应该有人超度。
生前受苦,死后不能也在这肮脏的国公府沉眠。
刚一打开地窖,他就感觉一股极尽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耳畔还有声声惨叫,凄厉异常。
那些孩童,还都是惨死之人,化为鬼物,也实属正常。
想来这地窖也被戴昌邑安排有封印手段。
若不然,恐怕不用瞎眼老人出手,就这些亡魂就能够将国公府屠戮个干净。
杨善不犹豫,纵身跳下,刚一落地,就感觉脚下被硬物硌了一下。
正好是出门时硌到的地方。
不由得,他又想起金凤来,
低头一看,杨善却直感觉脊背发凉,身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脚下不是别物,正是一颗头盖骨!
这头盖骨不甚大,正好符合孩童特征。
也不知是在这地窖中封存了多长时间,地窖阴冷潮湿,骨头都已经枯朽。
禁不住杨善一脚,原本还算完整的头盖骨,竟然化成了八瓣。
这可如何是好!
没成想,刚一进来就这么刺激。
“罪过罪过。”
杨善连忙告罪,小心抬起脚,还甩了甩粘在脚上的骨头茬子。
这场面,实在渗人!
虽然明知有判灵之术业火护身,他依旧是难忍心中恐惧。
但既然做了决定,今夜定然不能无功而返,咬了咬牙,杨善只能继续向前。
他刚迈步,却感觉后面衣服有拉扯之感。
强忍恐惧一回头,杨善瞬间感觉到了后唐的热情。
只见他身后,站满了大小孩童,有男有女,神情木讷,一个个瞪着眼睛,正盯着他看。
这些孩童,个个脸上都是阴气缭绕,面色呈淡紫,眼眶嘴唇皆乌黑。
杨善还未缓过神,其中一位女童走出来。
看着他,手捧着方才被踩烂的头颅,脸上的委屈毫不加掩饰:
“你刚才,踩烂了我的头。”
这声音,空灵而又幽远,正常人根本难以发出。
一瞬间,杨善感觉根根汗毛直立。
这……
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把人的头都踩烂了,是不是故意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杨善想问一句:你如何能证明这是你的头?
毕竟这么多人在这。
不过,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认怂。
腾。
杨善手中,业火升起,碧蓝的火苗闪烁,映在他的脸上,竟显露出几分诡异。
看到业火后,那些孩童亡魂都恐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可是极为致命。
“我今日来此……你能不能先把那头颅放下?”
杨善犹豫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
不过,当看到女童手中的头颅之后,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女童答应,却小心的把头颅放在杨善脚边。
杨善此刻,当真是有苦难言。
这都是些什么阴间操作?
明明是你的头,为何要放在我脚边?
沉默许久,他才终于再开口,将此来目的,包括戴昌邑暴死之事,一一告知。
那些亡魂听完,并未有大仇得报的喜悦,终其原因,这不过是一帮孩子。
或许其中,有人阳间寿命已过几十岁,但一直被封在地窖中,终究还是孩童的心智。
在他们的世界,哪里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与曲折。
但杨善的善意,他们还是有所体会。
诡异的安静并未持续许久,这些亡魂纷纷欠身,对他鞠了一躬。
如此景象,再想起他们生前所遭受的苦难,谁能不动容。
杨善没有犹豫,他盘膝坐下,按判灵之法中的渡灵术,口中轻声低吟颂唱。
只见他口中的字句,竟化作了点点晶莹金光。
起初不过萤火,但终成了燎原之势,最后,整个地窖都被这金光占据。
原本亡魂脸上的戾气开始消散,脸色也逐渐正常。
不多时,便都与正常孩童无异。
他们开始随着金光消散,从头到脚,一个接一个。
迎着月光,金光冲天而起,直奔天穹而去。
消散的瞬间,孩童口中,都是欢声语。
等最后一个亡魂消散,杨善睁开眼,也不知是喜是悲。
这本就应该是他门的宿命。
“三千三。”
他口中呢喃一句,正是方才亡魂的数目。
每一个,都记在了心中。
杨善吐了一口浊气,并未急着离去。
行于地窖之中,随处可见胡乱摆放的尸骨。
此时,他已经不会感觉恐惧。
等行至最中间,杨善见一人高的白骨山。
怒气冲天起,腹如火中烧!
这戴昌邑,那般轻巧的死了,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三千三百条人命,不是他一死就可以偿还的。
站定片刻,该做的,该看的都已经完成,杨善准备出去。
不过,还未转身,忽见骨山之上,有一缕黑气缓缓升起,袅袅腾空后,直奔他而来。
速度之快,还不待杨善反应,就已然没入他的身体。
那黑烟并不罢休,多方旋转,才盘踞于他灵台之处。
杨善颇惶恐,毕竟平白无故身体里多了这么一东西,多少有些膈应。
但任他如何探察,都不见任何痕迹,身体也毫无他恙,最终只能放弃。
剑气挥撒,寸芒频发,斩于地窖上,不多时,地窖就轰然坍塌。
如此,这些孩童也算有了埋骨之处。
出地窖,月光挥洒,杨善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吐了一口浊气。
他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黑气,还是因为放下了三千亡魂之事。
杨善并未回永明坊,他还有事要做。
还未等他离开国公府,却在墙头之上,看见一位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