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五章 不会放过你(1 / 1)予过维扬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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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人麻木的点起了火,滚滚的烟呛的苏适意睁不开眼睛,她沙哑着声音问道:“还有多少人?”

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掀了掀眼皮,又耷拉下去,许久,才有人回答她,“三十几个吧,差不多。”

她用视线寻找着小白爹,然后在脏兮兮的一窝稻草里找到了他,他双眼麻木,好像在用火取暖,走近才看到他在烤着什么东西。

苏适意闻到了一股肉香,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一丝恐慌。

她一把抓过小白爹,他麻木的眼神对上苏适意,看得她心发凉。

“小白呢?”苏适意声音颤的不成样子。

小白爹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连眼睛都没有动,他只是僵硬的把脑袋转过去,看向了另一个人。

苏适意与那个女人不熟识,但她依稀辨认出,来逃难的时候,她牵着自己四岁的女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正狠狠咬着一块肉,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低吼。

苏适意扔掉小白爹,跌跌撞撞的跑出医馆,胡乱抹了一把脸,才惊觉自己手上都是眼泪。

小白只是得了瘟疫,那个女孩也是,她反复告诫自己,却扶着墙根,忍着一阵一阵泛起的恶心。

她漫无边际的在月华巷里游荡。

脚下踢到了一根竹竿,好像是先前钱婶婶用来晾衣服的,她很爱干净,总是把衣服洗的发白。虽然可能再也回不去中京,但是那个总是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爷子,身边永远放着两个小竹凳,和一个大包袱包袱外面还插着一把蒲扇。

其实自己也一样吧,苏适意想着,她也想回江南了,每到夏天,采摘新鲜荔枝酿酒,那种好滋味,连他爹爹都不知道她私自酿出了这种好酒。

天色暗了,又是一天这么过去。苏适意觉得自己可能也撑不过多久,很快就会饿死,或者是染上瘟疫。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死亡,但是没有想过这种结局,在这种年纪。

如果是聪明的南言,他会怎么办呢?好像再聪明的人,也没办法抵挡滚滚而来的命。

就像算命的骗子总说,这就是命,信命吧。

她听到呼喊声,一直尘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饿了太久,扯出笑容都很费力,但是她还没能翘起嘴角,就看到无数的人举着火把。

苏适意却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命,还是命,她看到带队来的那个人,真熟悉。

“秦倨…”她说道。

苏适意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害怕。她怕自己死了,又怕自己还没死。

她动了动手臂,没有力气,动了动嘴,很干。

看来还活着。

记忆像洪水一般涌进她的脑子里,把她脑袋塞得满满当当,然后痛了起来。

她强睁着眼睛,判断自己到底在哪里。

“茶茶你醒了。”南荔惊喜的叫出声,然后一堆人涌进了房间。

苏适意仔细的辨认着,三才、荔枝、沫沫、南言、还有…墨云烟。

墨云烟低着头,没有直视她,苏适意却在这一瞬确定,在那扇门两边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墨云烟,什么都没有做。

“其他人呢?”

苏沫给她喂了口水,安抚道:“活着的还有二十七个人,现在都安顿好了。”

苏适意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任何人,她身体虚弱,剩下的人都陆续出了房间,只留下南言和苏沫。

苏适意闭着眼睛却好像有感知似的,在墨云烟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喑哑着嗓子,却杀气毕露,“我不会放过你的。”

却不知道是对谁说。

其他人心里悚然一惊,都纷纷停下脚步,南言也看着她。

苏适意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只是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

苏沫只好给她喂了丸药,然后出去了。

只有南言,留在房里没有动。

他看着苏适意,看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她刻在骨子里。

苏适意整整调养了十五天,才终于能下床。

南荔每次来看她都要感叹她没有染上瘟疫。

“这次的瘟疫实在太厉害了,苏公主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

“大哥说你已经能下床了,明日要带你出去散散心,索性连朝也不上了。”

“那三十几个流民现在都安顿好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南荔一个人在说话,苏适意就定定的看着窗外,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

一开始南荔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但听秦倨和她说了月华巷发生的事,又觉得唏嘘和后怕,于是接下来每天都来陪她说话,试图让她心情好一些。

但是苏适意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喂她吃饭她就张嘴,别人给她穿衣她就伸手,喝药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倒让南荔他们更害怕。

南言每天都会来陪她吃晚饭,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揪紧。

他没有听秦倨的禀报,只是在每个惊醒的午夜偷偷来到她的房间看着她的睡颜,告诉自己她还在。

但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他希望她能恨点什么,恨上江北也好,恨他也好,毕竟他也恨自己。

如果火烧流民巷的头领不是秦倨,如果秦倨不认识她,如果她没有等在门口,如果她身子弱染上了瘟疫。这么多如果里只要实现一个,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惊惧的同时他又觉得庆幸,他从未如此信过命,却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带她到庙里还愿。

他信命与不信,都是为了她,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因为他如此功利而不再护佑他。苦难都由他承担就好,他只希望她百岁无忧。

苏适意自己拿起筷子,神情淡淡地吃着饭,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抬眸,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进入她的心里。

“茶茶,你沉溺太久了,该醒过来了。”南言说道。

苏适意夹东西的手顿了顿,没开口。

“苏茶可以沉溺,苏适意不可以。”南言又说道。

苏适意夹了一筷子米饭,仔细端详着,颗颗饱满,莹润透白,是供他们吃的最上等的稻米。不知为何,她忽的又想起医馆里的那堆火,那块肉,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她启唇,声音小的听不见,话里却好像有千钧之力,“苏适意要活着,苏茶就活该去死。”

南言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泛白。

苏适意却好像没看见,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劝我。”说完她弃了筷子,径自上床躺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床顶,就像是流民巷里死不瞑目的尸体。

“茶茶,”南言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我明日带你去定云寺。”说完像是怕她拒绝,又像是怕她说更多一般,落荒而逃。

苏适意的眼睛动了动,缓缓闭上。

婢女正准备去苏适意的屋子里收碗盘,遇到从房里冲出来的南言,受了不小的惊吓。

还从没见少主这样过。他永远都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人仰望。

南言挥了挥手让她进去,自己却靠在墙边大声喘息,就好像刚才在苏适意的屋子里屏住了呼吸一样。

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就像是一个无底黑洞,只要他稍微触碰,恐惧就会把他彻底拖下去。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她终于开口说话,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终于不再像是个提线木偶。

已经很好了,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日南言如约带着苏适意去了定云寺,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一刻松开,但是她的手凉的不像话,无论他如何想要捂暖,都无济于事。

定云寺前有三百级石阶,旁边无数达官贵人的轿子颤颤巍巍的被人抬了上去。

南言给她准备了软轿,坐起来比轿子更舒服。

苏适意的身体恢复的不怎么好,到现在浑身还有些酸软。她站在台阶下,望着数百阶尽头的定云寺,有片刻心安。

她就这样仰头站了很久,感觉头晕目眩,她说道:“我要自己走上去。”

话音刚落,她没有理会身后的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一级一级的向上,神情淡漠而坚定。

南言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如同挣扎一般一步步迈上石阶。

不过拾级三百,换做昔日,只是片刻的功夫,此时苏适意却已经是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南言毫无预示的将她抱起来,代替她一步一步走完接下来的路。

“这样不诚心,是没有用的。”苏适意有些着急,脸上也略有了些血色。

“我的心诚。”南言低沉道,苏适意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震得她整个人都发麻。

“苏适意,我告诉你,我是江北少主,月华巷所有的人命帐都算在我身上,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也从未告诉过我,如果你不想再回忆,我不强迫,但如果你恨我,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一瞬紊乱,不过瞬间又恢复平稳。抱着苏适意的手从始至终都很稳,比软轿还要舒服得多。

他定定站住,就站在数百级石阶上其中一阶,然后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

怀里的人抬起头,看到的是他的下颌,然后往上是一张倾倒众生的脸,精致的像是女人,但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胆寒。

苏适意没有说话,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每当触碰的时候,她都觉得胸口闷的像是喘不过气来。

南言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继续一步一步朝上面走去,表情坚定而虔诚。

定云寺的大门就在眼前,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殿内有诵经声,还有阵阵香火的味道飘散而出。

苏适意让南言把自己放下来,她遥遥望了一眼有些昏暗的大殿,看不清那金色的佛像真身。

“走吧。”她说。

南言执起她的手,问道:“不进去了吗?”

苏适意摇摇头,她看了看刚才走上来的这段路,觉得压在心上的巨石,变得轻了些。

小白、小白娘、那丧生在那场瘟疫中的人,他们在死前感受的是这人世的恶意,但是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感受到这世上的善。

这一场折腾苏适意累的不轻,但也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茶茶,你当时说,不会放过谁?”南荔斟酌了很久,看着苏适意的样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才敢问。

本来神情有些松动的苏适意听到这句话,眼睛里充满了漫天的杀意。

南荔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问了,自己怎么这么多嘴!!

不过杀气只有一瞬,苏适意没有回答。

当时守门的几个人都被秦倨折磨的很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扇门背后真的就是江南少主,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当然秦倨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苏姑娘就是江南少主。但是他如果不罚,恐怕少主的怒火无法平息。

有一位守卫说出了墨云烟的事情,秦倨听完皱起了眉头,这牵扯到墨世家和江南,他不敢瞒下消息,只好如实禀报了南言。

苏适意自从去了定云寺之后精神逐渐好了起来,墨三才和南荔还有南言都来陪她说话。

“你在怪墨云烟吗?”南言坐在苏适意床边,帮她掖好被角。

苏适意斜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南荔本来就不喜欢墨云烟,又听得她见死不救的事情,一向平和的她也不免火冒三丈。

茶茶当时该有多绝望啊,她甚至不敢去想。

“我必须给月华巷的人一个交代。”苏适意语气平淡,但是在座三个人全部都听出了她话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墨三才面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说道:“我知道她…做错了事,但是天灾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

苏适意此番在江北受此劫难,如果真的由江南出面讨说法,墨云烟一定没有活路,即便她是墨世家嫡女也一样。

但是云烟是他的亲妹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阿茶看起来冷硬,其实是极善良的。

苏适意却笑了起来,冷的人心发颤,南荔甚至面带惊恐,唤她:“茶茶,你别这样。”

“墨三才。”苏适意叫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在他心上结了冰。

“你知道,月华巷里发生了什么吗?”

她惨然一笑,声音像是剖开了人血淋淋的胸膛,把最悲惨,最丑恶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易子而食。”

墨三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南荔捂着嘴巴,眼泪却从指缝里流出。

南言把苏适意轻轻扯进怀里,感受到她颤抖的肩膀,这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谈起那里的事,也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哭。

她哭了很久,直到南言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被打湿了,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然后定定的看着墨三才,一字一顿,“我要将她挫骨扬灰,如果你拦我,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墨三才从没有见过她这么恨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觉得心里一阵寒意笼罩全身,屋里有四个人,其实很闷热,但是他的指尖却凉透了。

苏适意没看他,也没说话,只是突然很疲惫的躺了下去,然后把脸转向里面。

她说道:“替我问问墨云烟,午夜梦回,会不会害怕。”

“会。”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墨云烟缓步走来,“会害怕,但我不后悔。”

苏适意缓缓起身,长长的秀发垂在床上,她随手扯下南荔头上的一根簪子将自己的长发绾定,剩了两绺短的垂在一边。

“墨小姐不妨解释一下。”

墨云烟垂下眼睛,“我知道苏少主险些丧命,如若您心中不忿,云烟赔命又有何难。但我当时若是向少主禀报,为了寻您,少主一定会亲自涉险,为了中京流民而置少主于险境,云烟只能知情不报。”

如果被别人听到她的论调,当赞一句深情。

而墨云烟也的确让人散播了消息,只怕到时如果江南真的要她以命相抵,江北迫于民意,也会保下她。

苏适意冷笑了两声,手中化出一把匕首,身形迅速直朝墨云烟而去。

不韪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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