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晦气呀，这破竹篙断了。”老艄公的侄子叫嚷道。

这事情是坏事，但从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有什么抱怨和恼怒，倒是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无事，无事，还有葛二叔摇橹呢，大家伙不必担心。”船舱中，一个汉子笑着说道。

“嘿嘿，虽然有某家这二伯摇橹，可是啊，他老人家年老体弱，没那把子力气了，这江上水太深，他把握不住。”

老艄公的侄子又接着道。

也确实如他所言，没了他在前方撑篙，老艄公也摇不动橹了，船慢慢停了下来，横在江面上。

老艄公站在船尾，两手拉着船橹，一言不发，宽大的斗笠压下来，将他的脸遮住，看不清表情。

“那接下来怎么办？”有人担忧地问道。

“船家，你是操船的，你须得想个法子把我等送过去才行啊！”有人向老艄公的侄子喊道。

“是啊，还不赶紧想法子，要是再等一会儿，我的行程可就耽搁了。”有人抱怨道。

老艄公的侄子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黑黝黝的脸，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看上去十分凶悍。

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说道：“行行行，走是能走，可是某家需要和诸位借点东西，这样才能尽快上路。”

“什么东西？”有人问道。

“是啊，快说吧。”另一人也是催道。

苏恒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甲板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撑着伞，嘴角牵着一丝笑意，颇为闲适地看着茫茫江面。

他左肩上的山良倒是扭过头，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地瞥了一眼船头的那个艄公。

老艄公依旧站在苏恒身后，宛如雕塑般丝毫不动，唯有那两只握着船橹满是厚茧的棕黄大手悄然捏紧了一些。

“嘿，也无甚大事，只不过需要向各位借条命而已……”

老艄公的侄子轻笑了一笑，嘴角微微勾起，说出来的话却是让舱中众人瞬间如坠冰窟。

“水贼！他是水贼。”

“这人居然是水贼！”

“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惊呼，有人害怕，一船人顿时喧闹起来，但在这茫茫江面上众人连个逃处都没有，都只能害怕地缩到舱中，慌作一团。

“哈哈哈，都别吵吵了，反正都要成我的刀下鬼了，不如安静一点，老子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那贼人狞笑着，刷的一下，自蓑衣里抽出一条长刀，但那刀却颇为诡异，刀身上有着大片的红锈，似是被水侵蚀过一般。

随即，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高高举起屠刀。

正当他要一刀砍在最前方那人身上的时候，船尾突然有一只船桨破空而来，猛地一下击中那贼人的脑袋。

“呜哇！”

贼人痛呼一声，往后一仰，跌在甲板边上，这时候，原本稳定的船忽然晃了一下，那贼人顿时自船舷处划入江中，就此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又是一惊，旋即都转头往船尾看去，却看见那葛二叔正维持着一个扔出东西的姿势。

见众人看来，老艄公站直了身子，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人不是我侄子，就是一个水贼，此前便突然上船来威胁我，除非帮他一起谋财害命，否则便要杀了我。

“老朽我不得已答应，有于心不忍，等了许久，终于找到机会将他打入江中。”

“原来如此，我说嘛，葛二叔怎么可能成水贼了呢！”

“是啊，多谢葛二叔了。”

“好险，好险。”

闻言，葛二叔也不多说，只是重新握紧船橹，又叹气一声，沉声道：“坐稳了，这江上不太平，我这就将你们送到对岸去。”

说着，他手一动，便摇起了橹，渔船安稳又快速地行驶起来。

“老丈还是良善之人啊。”

苏恒转过半个身子，望着船后飞速退去的水痕，轻声说道。

“唉！”老艄公沉重地叹息一声，“到底是一船活生生的命啊，希望接下来能风平浪静，记得以后别再往这江上来了。”

苏恒温和地笑了笑，深邃的目光直透江面之下，轻声地说了一句，“只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哗哗之声响动，江面顿时翻涌起来，左摇右晃，颠簸不已，令船舱中人不断抱怨。

随即只听得轰的一声，渔船周围骤然涌起一圈浪潮，高逾二三丈。与此同时，黑风骤起，风声呼啸间，尖锐若鬼哭狼嚎。

浊浪滔天，夹杂着狂啸劲风，将一条渔船在浪潮中上下抛飞，推送，卷起，落下，令一船人在舱中如同锅中肉丸一般翻滚不停。

一时间，浪潮翻涌声，狂风声，众人惊叫声，互相混杂着，十分嘈杂。

浊浪之上，黑风旋转一圈，现出一群面色漆黑，眼眶与嘴唇煞白的鬼魅之影。

鬼怪嬉笑之声响彻上空，甚至盖过了雨声。

这一群水鬼有农夫，有渔民，有妇人，有凶人，各式各样，高居浪头，隐于黑气之中，隐隐绰绰，面色狰狞地猖狂大笑着。

先前那个贼人也在其中，他站了出来，临空俯视，嚣张大笑，指着老艄公恶狠狠地道：“老家伙，你敢违背河神之令，等会儿必定叫你魂飞魄散！”

浊浪滔天，黑气遮蔽半空，其间有一庞大身影若隐若现，似是张开了巨口，下一刻便要一口将这条上下颠簸的渔船吞没。

船舱中的众人惊骇不已，颤抖着，噤若寒蝉。

“唉，终究还是没能逃离这灾祸啊。”

老艄公望着这滔天风浪，黑气笼罩大江的恐怖景象，沉沉地叹着气，已然绝望。

“老丈，还请你把住船橹，务必不要让船翻了。”

忽然间，老艄公听到身边的书生出声道。

他转头看向对方，看到对方那一直冷静从容的面容，皱了皱眉道：“你——”

老艄公刚欲说话，便看见苏恒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旋即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道：“好。”

苏恒不疾不徐地取下身后的长剑，握住剑柄，用剑鞘尖端抵在甲板上，随意划了几笔，瞬息而成一张青光纹路勾勒的辟魔符。

随后他轻轻提起剑，一下子敲那张辟魔符上。

只听得笃的一声，剑鞘落下之处顿时泛出一圈又一圈青色涟漪，快速扩散开来，将整条渔船包裹。

紧接着，那些青色涟漪鼓胀而起，转瞬间化作一个青色光团将渔船笼罩在其中。

这时候，原本高高扬起的渔船瞬间摆脱了浪潮的操控，一下子落回江面。

船身摇晃不已，老艄公连忙用橹一摆一扭，将船稳住。

这一时候，任青色光团外的风浪如何翻涌，渔船都不再被波及，仿佛被一根钉子牢牢钉在江上一般，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