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里的风时起时落,吹散了这夏日隐藏的哀凉,愈渐燥热的天搅得人心里烦闷不已。窗边那株不知名的东西倒是趁着日头生长得好,果然了无牵挂才能一身轻松,平日瞧着便心情大好,今日却让我不甚难过。
同是这鸾安城的天,一样的白日长空不见一丝云彩,可看的人不同天也就不同了吧。
入府多日,飞尘不见踪影,此刻离卿也有事离去,孤苦之意凉透了全身。不知阮娘是否安好,不知霓裳是否如愿成了书寓,做一个媲美花魁却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不知后厨的婶子身体可还硬朗……我实在想不下去了,便是见不了面,书信总可通吧。楼里的人大多看着我长起来,这封信说是家书也不为过,思虑之愁一旦起了,就难以抑制了。
“姑娘,有心事?”箫浅小声问道。
我望着她:“箫浅,我今日可以出府吗?”
箫浅捻了捻衣角,说:“这,恕奴婢不能做主,要等爷回来才能决定。”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伸手碰了碰袖子里的家书:“罢了,那你可以出府吗?”
“自然。姑娘是否有东西要箫浅转交,但说无妨。”
“我有一封信,烦请姑娘帮我交给‘梦沁小筑’的阮娘。”我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写好的信,递给身旁的箫浅,希望这单薄的信笺可以寄托我深切的怀念。
一盏茶的功夫,一位衣着素雅,容貌尚佳的女子便出现在了‘梦沁小筑’的门口。箫浅皱了皱眉,从未见过风尘纷扰的她,第一次觉得王府是如此的干净,这应天的吆喝声和艳俗的脂粉味着实难为了她。
正当箫浅硬着头皮向大堂走去时,一旁粉衣女子倚着婀娜多姿的步态走向了来:“这位姑娘好是眼生,不知来我们楼里有何贵干?”
“找人。”只听两字铿锵有力。
“姑娘若是找男人,我劝姑娘还是算了。既然来了这‘梦沁小筑’便不是个好东西,我看姑娘亦是倾国倾城之貌,何必在此浪费光阴。”
“我找阮娘。”又是四个字便打断了叨叨不断的女子。
“阮娘?”粉衣女子暗自蜚语,“莫不是来投靠阮娘的,一个茯苓已是让我们这帮姐妹地位大不如前,若是再让这小浪蹄子留下,怕从此以后,这楼里再没有我秋落的立足之地了。不行,我不能让她见到阮娘。”
“姑娘……人呢?”在秋落暗暗决定的时候,箫浅早就到了阮娘的房内。
“这是沐姑娘让我转交的信。”箫浅从腰间抽出了信,交到阮娘手里。
阮娘接过信,心里暗暗揣测“这柒儿何时姓沐了,应该是想着有个姓好听些吧,随她吧”。
阮娘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连问了两声:“柒儿,她还好吗?”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也真是在心尖上疼过的人啊,总是有牵挂的。
“姑娘很好,阮娘请放心。”箫浅将茶盏轻轻放在桌面,柔声回到。
阮娘的脸上浮现一股懊恼的神情,心下一惊,自己怕是说错话了:“自然自然,这人入了你们靖王府,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必定是锦衣玉食啊。只是她今日怎么没来?”
“靖王爷入宫了,不放心让沐姑娘孤身出门。”
“柒儿有此归宿,我心也了了。”瞧着眼前的女子衣着不凡,虽雅静但一根玉钗怕就价值连城,应该是王府的红人,亲自来送信,阮娘也算得了安慰。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箫浅起身,理了理衣服,推开了房门。
阮娘紧跟身后,亲自送她出门:“劳烦姑娘亲自走一趟,代我向王爷问好。”
三楼的角落里,一双湿润的眼睛忽闪,扑朔着的睫毛像淋了雨的垂柳。高挺的鼻骨如山翼利落,红润的嘴唇,在白皙的巴掌小脸上配合出一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模子。全楼视角最好的地方,就是书寓茯苓的房了,而站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沐柒牵挂不下的茯苓。
抬头看那丫头的样子便是哭了,应是下人通报了她,阮娘叹了口气,向楼上走去,边走还边招呼楼梯上喝醉的客人。
“茯苓,你看见了?”
“阮娘,刚才小厮说有靖王府的人来,我还以为是柒姐姐呢。”得了阮娘的抚慰,茯苓忍不住啜泣。
“傻丫头,哭什么,你柒姐姐好着呢。这送信之人在王府必定地位不凡,她暗里透露了你柒姐姐可受王爷宠爱了。这是她托人送来的信,给我的那份,我已经看了。这是给你的,可比阮娘的厚多了。你好好看看吧,可不许哭了,再哭就不美了。”阮娘一口气说了这好些,她知道,这姐妹二人素日里就感情深厚,这柒儿一走,茯苓也没了心思。
茯苓抹了抹眼泪,又向阮娘福了福身,才攥着信回到房中,仔细看去了。是她熟悉的字,同平日里姐姐教她作诗时的一样娟秀,信纸是上等之品,只是信纸上隐隐可见泪痕:
“茯苓,姐姐知你一定已经成为书寓了,你的心愿也可以了了。
在青楼里,身不由已的时候常常有,到底我们是要吃饭的。姐姐知道阮娘还是心疼你的,你来得晚,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我不在了,不能护着你了,就是看我的面儿,也得听阮娘的话,她会怜惜你的。
茉芊仍是花魁,能让她的地方就让一让,她做的营生也苦了她了。秋落的性子烈,切莫与之争吵,她私下对你的照顾比谁都多,姐姐明镜着呢……还有后厨的齐大嫂,她心善,你有事可以和她商量。”
所有的人都提及了,连后厨的齐大嫂都想到了。看着这连篇的肺腑之言,茯苓无法想象,柒姐姐是如何为自己绸缪的,只知道泪如雨下,打湿了手里的信笺。
自己何尝不是视她为亲姐姐呢,只是世间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因果缘由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如果有来生,她定要先报了姐姐的恩再做人。
信的最后几行写着:“姐姐有一盒首饰,在临走送你的香料盒底。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就此给你当做嫁妆了。良人难得,姐姐只求你这一愿,望上苍慈悲成全。
吾妹茯苓,柒姐安好,望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