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虽然有个光洁的下巴,但江筱禾能明显感觉到,当傅柯宇开始做出向他询问价格的那一个举动的时候,他若是有胡子,胡子定是会翘到天上去的那种。
尽管没胡子吧,但小老头姿态摆得很足,趾高气扬地跟傅柯宇报了个数字。
这个数字离谱到什么程度呢?是江筱禾听到后会扭头就走的程度。
可傅柯宇不是江筱禾,他并没有扭头就走,反倒是问道:“我倒是好奇,它怎么就能卖到这个价格?”
人类的求知欲有时候是好东西,有时候不是,当然,如果它是好东西的时候,表现出求知欲的那个人说话的口气不好,那么好东西也可能变成坏东西。
这就是江筱禾现在所担心的,因为傅柯宇的语气的确算不上友善。
但小老头的语气就好吗
不,不时地。
小老头的语气也不咋友善,明明指着做些买卖营生,但他这样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敬业,尤其是当他们刚从上一家热情似火的老板店子里走出来之后,这样的对比也就显得愈加的鲜明。
态度和服务跟不上就算了,同一件东西,报价还有着明显的过度溢价,江筱禾不由地想到:为啥他家居然还没有破产?
真是奇了个怪。
“为什么?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可以看到,男人对自己的认识总是存在着一些肉眼可见的偏差,比如小老头,他明明连一根胡子茬都没有,还在说话的时候装模作样地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还不够江筱禾吐槽的,他说出口的台词也是照搬了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曾经说过的,一点贩卖艺术品的创造力自觉都没有。
傅柯宇应该不知道这个台词吧。
毕竟只有平常人家的孩子童年的时候才有时间看电视,而富贵人家的子弟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在本就提前了很多的起跑线上起跑之后,还能获得资本的加持,把每一分的时间都当做两分或者几分来花,或者做些别的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小时候少有干的事情,不然怎么能够凸显其与众不同的身份和资本背后的雄厚实力呢?
想必傅柯宇小时候事实没有时间看电视的,因此也不会知道这个台词。既然如此,那他脸上现在表现出来的喜恶,应该和小老头的抄袭梗没有关系,而是和小老头话间表示出的高高在上有关系。
呵呵,没想到吧,你傅柯宇居然也能有有一天被人高高在上地进行对话。
虽然江筱禾心中有些幸灾乐祸,但她学聪明了,她并不表现在脸上,当然,这也得益于她日益精进的演技和心里抗压能力,尽管过程艰辛了一些,但是现在取得的效果还是挺好的,至少比在上一家店铺的时候她的演技好多了。
面对小老头高高在上的语气,傅柯宇说道:“洗耳恭听。”
小老头,把放在前台上面折好的纸扇子拿起,在空中起势一扇,伴随着一声脆响,“紫气东来”四个大字便徐徐出现在了已经展开的扇面上。
哟呵,江筱禾想,还有点文化的样子呢。
这一声脆响便是小老头开始陈述这件玉器来路的标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生在世变换无常,光景好的时候人人风光,好日子一过就会有人变得落魄。可苍天有好生之德,为了给从辉煌的高处跌地粉身碎骨的人一条活路,苍天便允许他们把曾经属于他们的东西进行变卖,我这店里可就收过不少的好东西。”
江筱禾想收回刚才说小老头不会“营销”的误判,尽管态度差点服务差点价格贵点,但他能忽悠啊!不就是开了个当铺,能被他把其存在的意义拔高到“苍天救赎苍生”的这种高度上来,这还不叫能忽悠?等着吧,眼下的忽悠是为了未来的忽悠,好戏应该还在后面。
“我家祖上三代都以卖玉为生,早些年间,上一辈的人还在的时候,他们还能掌握一些手艺,到了我这一代,工业和商业的发展逐步替代了纯手工业的发展,于是就在我这里,上面的手艺就再难传承下去。”
“虽然工艺失传,但我小时候耳濡目染,所及,尽管没有什么天赋,但有时间我也会进行一些艺术品的创作,你们眼前那些东西,除了最里面那排,都是我自己一点点地打磨出来的,费了好大的力气。”
江筱禾想,要是这些原料知道他打磨它们会花费“好大的力气”,一定会在他打磨之前劝住他,劝他放下刻刀,立地成佛。毕竟这些标注着一口价的商品,额,有和没有差别也不大,还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和原料的。
“苍天有好生之德,恰好我又是做这一个行业的,因此,我专门腾了一处地方,付费收购家道中落的人们卖出来的好东西,正如你们所见,在最里面那个柜子里面,就是我这些年来所收购的宝贝们。”
“它们有的已经在这里好几十年了,当然,景区建成之前我也在这里,你看旁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商家,他们之所以也做玉石的生意,就是跟着我学的。”
经历了上一家店铺,江筱禾的信任心已经至少被消磨了一半,因此,对小老头现在的说法,她没有尽信,而是持有保留的态度。
“有的已经被别的人收走了,也有最近新到的东西,你们知道的,每一天都有新星升起,每一天也有星星从天上跌落,我做这个生意不图赚钱,只求圆满苍天的好生之德。”
来了,江筱禾想,忽悠了这么久,他又回到了原处,是时候点题了,且听他好好说罢。
不出江筱禾所料,小老头在下一句话出口之前,技巧性地停顿了几秒钟,见两人的注意力没有出走,这才说道:“因此,我都是按收购价来标注的的价格,你们也别跟我讲价,我做的善事已经足够多,再跟我讲价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兜不了底,要亏得血本无归。”
所以,无论他把买卖这件事情包装得有多高尚,吹嘘得有多纯洁,本质上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其实就这么一个,那就是“赚钱”,并且是“赚大钱”,不然他花费这么多口舌在这里铺垫个什么劲?
江筱禾问道:“老板,这是你从哪个没落的名门收回来的宝贝?”
商人通过演戏和包装能赚到钱,那是因为消费者没有窥视到他们的本质,但她看到了,说不定还能和商人对对戏,还不知道谁比谁演技好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老头的目光顿时转为深邃,那绿豆似的眼珠子为了凹这个造型估计私下里没有少受到小老头的辛勤演练。
“这盏白玉砚台,是蓉城落魄的孙家送来的。”
原本只是把他说的话当成故事来听的傅柯宇眼神忽然锁定了他,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变化落到了江筱禾的眼睛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但是她知道,事情忽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在小老头讲到中途准备休息一下再讲的时候,傅柯宇问道:“孙家?你说的可西城桥洞下的那个孙家?”
小老头原本已经端起柜台上颜色青不拉几的白茶开始喝额,听到傅柯宇这么一问,眼睛忽然睁大,那本就吓人的小眼珠变得更加狰狞,手上的茶杯也被放回了柜台上,对着傅柯宇,他惊奇地说道:“我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也还知道西城石门桥洞下面的孙家?”
傅柯宇点点头,道:“这大清乾隆京白玉砚台,的确是出自孙家,不过,就算是孙家出来的东西,但它并非宫廷用物,你知道,民间的东西,只有年代能叫的上价。”
当傅柯宇清楚地报出这件玉器的名字时,江筱禾心中有些惊异,但又因为报出其名的人是傅柯宇,所以这惊异的情绪只存在了不久,就自然而然地逐渐减弱到完全消失了。
少了情绪上的波动,江筱禾对眼下形势的判断便更准确了些。
她听出来了,傅柯宇虽然肯定了东西的确如小老头所说,来自于蓉城她没记清的哪个桥洞下的孙家,但这并不能说明小老头的东西保真又由于这白玉砚台并非官物,因此就算是件保真的东西,价格也远远不能达到小老头报给他的那个价格。言外之意嘛,那就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了。
细心的江筱禾发现,小老头在这一回傅柯宇开口讲话之后,身上那股高高在上、对人爱答不理的态度发生急剧的转变,两只眼睛终于恢复了正常绿豆般的大小,不再瞪得像铜铃一样吓人,那下巴也往回收去了一点,不再盛气凌人。
只见他用那双正常的眼睛反复打量了傅柯宇几次后,说道:“你等等!”
说完之后,便转身朝柜台的后面走去。
他走到柜台后面,不知在端详着什么,片刻后,从其中的一个抽屉里拿出来一摞纸。
江筱禾走进看了看,全是小老头和卖家签订的买卖协议,纯手写,每张的内容和表述都不一样。
难道说他是在找孙家人来典当白玉砚台时留下的协议?
莫非这回是他们看走了眼,那放在最里面货架上的东西还真就都是正品?
江筱禾和傅柯宇对上了目光。
和她眼中波澜起伏的模样不同,傅柯宇的眼神淡定得不行,仿佛无论这小老头拿出什么东西出来,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外一样。
江筱禾想,这大概就是社会人和资本家面对事物的差别吧。
小老头在那堆纸里面翻翻找找,最终从中取出一张盖了两个手印子的单子,他们定睛一看,还真就是如同江筱禾所猜测一般,他翻找出来的东西,正是孙家人来典当物品时和他所签订的协议。
“典当的协议还在,你看看,我这的东西,既然有,那就肯定不会是假的!”小老头协议递给了傅柯宇。
傅柯宇接了过来,念出了上面签字人的名字。
“孙秀,十年前孙家的掌门人之第六女,被封建的孙家养在深闺,大字不识,能把这砚台拿出来典当,倒也是不足为奇。”
江筱禾从小老头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傅柯宇知道的内情可比他知道的多得多了。
怎么办,她竟然忽然觉得傅柯宇有那么一点帅,还是脱离外在长相的那一种至少在玉石这一方面,他博古通今不说,名贵之物也就算了,民间流动的东西背景也能掌握得如此熟悉,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贯彻了爱岗敬业的基本准则,值得让人为他点个赞。
这小老头应该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胡编乱造的那些天下道义,什么苍天有好生之德的这种假大空的话,对于眼前这个真正识货的小伙子来说,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他开出的价格理应是卖不上了。
不仅如此,在江筱禾看来,傅柯宇紧接着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傅柯宇对小老头说道:“这大清乾隆京白玉砚台,我一路走来也并非就你一家有,别家的东西和我眼睛所看到的并无显著差别,因此,就算你比别人多了这一纸协议,那又如何?”
狠啊。
江筱禾设身处地地想,如果她是小老头,面对傅柯宇的这一逼问,想必也无法做出什么有利于自己的合适的回答。
可小老头不然,对傅柯宇,他那两颗绿豆似的眼睛里现在只留下了“欣赏”两个字。
小老头“哈哈”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你认我这里的货是真的不就足够了?”
这倒是出乎江筱禾的意外,她以为他的人设就是商人,人设背后对应的属性就是赚钱呢,没想到获得别人的认同居然也能够影响到他的心情。
“如果你看不上我这店里现有的东西,不如加入我们家的微信群”,小老头说着便从柜台上的名片盒中抽出一张彩印的二维码,道:“店里来了什么好东西,我们都会第一时间在发布在群里,你加个群,以后有看得上的东西直接跟我说,我绝对给你最低的价格!”
看着这张彩色的微信二维码,江筱禾和傅柯宇又再次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