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让原本正在把试铁炮的宇喜多直家,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随即向高天神的方向拱手:“主公待我如此之厚,敢不拼死效力,以来酬恩谢德?”随后又对中山信正大礼拜谢:“岳丈如此爱护於我,当真让小婿感激不尽。”
口中说着,心下却是警惕异常,他搜罗铁炮的消息是如何被外人得知,莫非是军中出了奸细。
眼神瞥向旁侧的明石景季,见他轻轻摇头,意思是传给高天神城内书信里,并未提及此事。
宇喜多直家虽然心有怀疑,可现在不是深究逼问的时候,开口继续问道:“前两喜我以看到,敢问岳丈这第三喜又是什么?”
中山信正不说话,待进入大广间落座后,这才感慨道:“远江大夫对爱婿你的关切爱护,确实深厚得很。不瞒你说,岳丈我随从主公二十多年,从未曾见过主公对谁能像你这样看重回护,什么事情都照顾的面面俱到。”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解渴过后,这才继续说道:“岳丈我来之前,高天神城内曾召开评定,商讨该对三郎你的行止,该如何办置。”
“浮田大和守认为,备中国内动乱不歇,三郎你又是孤军深入,怕势单力孤,坚守不住郡领,倒不如早日退回,出阵播磨国去立功名,免做无谓伤亡。唯独主公大人,对三郎你的功名、胆识和良苦用心深为体会。言说:你为本家收复南备中三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心血,怎能如此轻易就放弃?力排众议,一人说服家中的宿老团,方才设下南备中代官所司。”
“主公英明,眼光历来卓越非俗。”宇喜多之间点头附和,却是根本不信。
自己在备中割据三郡,拥兵自重,岂会是一纸文书就能轻易召还回去的。自己若是真得裹挟近万之众,回转备前国,那才是真得要出乱子。
首当其冲就是岛村三人众会担心遭到讨伐,恐怕会先下手为强而自己也必定会凭仗兵马,出阵夺回砥石城,一场内讧火并,定然在所难免。
“备中国内的三村家亲、庄为资和驻守的尼子军的确是一个威胁,本家诸人皆深以为忧。主公为此更是夜不能寐,深思熟虑,想来想去,还是当应明石监物所请,派遣援军前来相助。”
明石景季一直低头无言,他暗中写信回高天神城,撺掇浦上宗景派兵过来不假,但却是希望明石家的兵马过来,从宇喜多手下讹诈贺阳郡的五千石,稍稍占些好处,可没想让岛村三人众过来搅闹。
听见中山信正别有用心的挑拨,郁怒之情可想而知,可偏偏此事证据确凿,只能是尴尬赔笑,想着稍后就去向宇喜多直家私下解释清楚,免得暗生嫌隙,平白让外人得了便宜。
“儿玉党军众多是美作、备中两国的流贼,此辈断然不可轻信托付,真个到了生死关头定然会想着乞降求活。三郎这处正好缺乏兵马粮草,路途有些遥远,粮草运输不方便,故而便就选派精锐常备,前来助阵!”
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身边坐着的岛村景信,“八郎部下的赤桧众乃本家首屈一指的精锐,本人更是悍勇剽轻,如今并入南备中代官所司配下,以来宣壮声威,算不算是第三喜事?”说完,便等着宇喜多直家回话。
岛村景信不情不愿地起身,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守护代。”名为宣壮声威,其实加强控制,谁还看不出来倒地是什么意思。
宇喜多直家心下清楚,这千人队规模的赤桧众,短日肯定是没办法逐走,因此只能先按下再说,留待后图。
他急忙绕过桌案,扶起岛村景信,欢喜道:“岛村八郎威名显赫,又是岛村丰后守的爱侄。这一礼,我可不敢来当。有八郎助我,备中国内自此无忧矣!”
言辞情真意切,不明内情之人,或可真得以为两边是为盟好世交。
中山信正大笑道:“你且先别欢喜,忘了么?还有件倒霉事情没说呢。”
图穷而匕首见。就算中山信正不说,宇喜多直家也已猜到。有武将岂可无文吏?笑问道:“岳丈请讲无妨。”
果然,中山信正起身盘桓,说道:“这件倒霉得事情,自然就是你岳丈我了。有道是翁婿自古多为仇,你与高桥成婚已有两年,至今还未有所出,让我老人家等孙儿等得何其心烦?故而直接向主公请求,前来你这处担任主税头,兼领做个中山大权现的院座,什么时候有了孙儿,好来继承家名,老夫才能放心回去颐养天年。”
堂上所坐,儿玉党诸将以外,石川久智也在。得知备前国来人以后,他因是地位尊崇的宫司,也一并被招徕会见。
原本先前那些话语,他听出些许端倪,浦上家的明争暗斗,不难看得出来。
原本还在心中盘算,回头能否跟中山信正洽谈一番,一起来扼制住儿玉党扩张的势头,免得宇喜多直家得寸进尺,继续侵害自家的神田。
结果没想到,刚刚割肉饲虎,这回来了一条想要直接将自家神社全吞下去的饿狼,脸色微微一变。
强忍住愠怒没有发作。端起茶碗,用袖子掩住脸,佯装喝茶,竖起耳朵听宇喜多直家回答。
宇喜多直家断然婉拒道:“南备中兵乱丛生,贫瘠荒凉。岳丈愿意委屈自己,留下来对小婿耳提面命,我自然是欢喜还来不及,只不过中山大权现的院座一事,事关吉备四国数十万百姓的念力所在,非你我翁婿两个人便能够做主私许,还请岳丈大人宽恕不敬之罪。”
中山吉备彦津神社,光是香火供奉就称得上日进斗金,石川久智为首的贺阳众,岂会甘心拱手相让。
就算要想办法夺取,那也是他来委任亲信人手,来当院座打理,哪里轮得到仇人。
中山信正遭到直接拒绝,也不恼怒,大笑不止道:“戏言而已,三郎何必大惊小怪,还竟然当了真?我垂垂老朽,膝下有无一子,能看到你这做女婿的上进,便觉得心满意足,其余不过身外之物。”
一语带过纷争,宇喜多直家见天色渐晚,既然中山信正、岛村景信不肯休息,当即下令,收走庭院内装满钱帛财货的箱匣,点灯置宴。
备中扰乱刚过,前些时日又连着举办两场宴会,没剩下甚么珍馐。好在靠山临海,野物、海鲜俱全。城内倾力置办,摆将上来,勉勉强强称得上丰盛。
又从陪下的船家党手中,招来一班游女助兴,弹奏琵琶、品萧弄笛,丝竹管弦之声缥缥缈缈,传入耳中。
两名貌美的年轻艺伎,轻衫歌扇,在堂下妖娆曼舞。
如此浮华宴会,不适合女子在场,故而高桥姬早早就被请入后堂歇息,宇喜多直家和中山信正这对翁婿相对而坐,频频举杯。
中山信正年纪大了,对此糜霏之欢,并不算多么喜好,只顾着交谈叙话。
反倒是旁边的岛村景信年轻气盛,正是好吃好酒好色的时候。箸不停,杯不放。一边胡吃海塞,豪饮美酒一边两眼不时瞄向堂下。
宇喜多直家见对方心猿意马,倒也乐得成人之美,举杯笑道:“郡内贫苦,酒淡饭薄。也就些许游女艺妓尚还拿得出手。八郎倘若喜欢,待宴席罢了,便请带回馆舍。平时有闲,稍稍能娱乐耳目。”
岛村景信大喜,毫不推辞:“既然是三郎所赠,我也不好来装模作样!”
他平日里就鲜少将旁人放在眼里,灌了半坛子清酒以后,此刻更是轻狂,当即便着手让两名正在歌舞的艺伎过来陪酒。
席上其他武士多半也都是如此模样,一帮子乡间野武士喧闹席间,觥筹交错间无非是谁杀人更多,谁出阵合战更加勇猛,那个人这几天抢来的财物多,抢来得女人更漂亮,除时还有点规矩,几杯酒水下肚后露出本相,一个个胡言乱语,惹人发虚。
可多少还都知道尊卑,不敢同宇喜多直家这位心狠手辣,权术深重的総领面前放肆,此刻见得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就如此无理,再加上先前不肯拜见的跋扈行径。
当即就有人想要起身呵斥,但却被长船贞亲举杯挡了回去。
能势赖吉这些时日跟从儿玉党,学了不少规矩,见得次将不许妄动,也只能做回原处,闷头饮酒。
宇喜多直家丝毫不恼,朝那两名艺伎道:“岛村、能势两位大人各自有意,你二人便过去好生侍奉,我兄弟三人不分彼此,敬他们两人便如同敬我一般。”
两名艺伎领命,各自过去斟酒侍奉,廊下自然另有新的游女登堂献媚。
随口打发两个莽夫,转开话题。他入备中半年,一直忙于征战,虽然有水贼们不断通报消息,但终究只是一知半解,难以窥探全貌如何。
中山信正身为浦上家的宿老之一,对西国的整体形势肯定了如指掌,不能放过,得好好询问一番才是。
当下问道:“小婿少闻短识,自入备中以来,至今不知国中大事。岳丈此来,亲人相见,欣喜过望。请问岳丈,主公如今怎样,国内战事又如何?曾闻尼子晴久传令各郡,来年还要尽发大军再行东侵,敢是实情么?
席上诸人,本有大半都在兴高采烈地观赏歌舞。听见宇喜多直家发问,不约而同转回视线。
涉及尼子家的动向,没有人不关心的。人人都知,现在儿玉党能轻松占据备中三郡,并非是真个军势强盛无匹。大半原因,都是因前有美作国遮挡住了尼子家的主力,后有浦上家可为后援。
只要美作国不被尼子军拿下,占据备前国的浦上家就能有所依仗,而他们也可以继续托庇配下一旦西国要冲之地的美作国沦陷浦上家就会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而他们也将立刻变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到那个时候,甚至不需要尼子家出兵,三村家亲就可以将儿玉驱逐出去,甚至是斩尽杀绝。
谈到正题,中山信正颜色肃正了许多,放下酒杯,道:“高天神一战,我军小受挫败。好在人人敢战,奋勇当先。再加上浦上国秀败死以后,播磨国内发生扰乱,赤松义佑勾结三好长庆、安宅冬康兄弟出兵围攻退守在明石城内的管领细川晴元公。”
“政宗公接到晴元公的求援信,因此撤围退兵,返回室津城坐镇。主公解散主力军势,借予三浦美作守五千军势返回美作国。”这话是在吹嘘夸大,浦上宗景久经大战,哪里还有多余兵力来借给三浦贞胜。
对外虽然宣称有五千大军,实际上至多两千来人,其中半数还都是些临时招雇的浪人队,战力和士气都不高。
“至于尼子家传令再次出阵,没查探到具体动向。至今并无一人一马,由出云国南下,似乎不真。不过,又曾听闻,尼子晴久的确是颁布下了军令,只是因大雪封山以新宫党为首的各地武士团畏惧苦寒,因而抗命不尊。”
新宫党为何抗命,宇喜多直家不信只是因为天寒地冻,就敢公然违抗以强横着称的尼子晴久,只是难知内情。
尼子军不肯南下,再好不过。美作国安全,他们自然也也就安全许多。
宇喜多直家和长船贞亲对视一眼,问道:“主公再次发兵美作国?”这个消息很重要,浦上政宗很可能打算在来年开春,集中主力相助三浦家夺回领地。
“江良房荣在筑丰战后,陶晴贤委任他为长门守护,以为周防遮蔽。长府北据中山,南控四川,锁扼山阴内外,位当关门要冲。尼子国久等将不愿轻易出阵美作,或许就是担忧大内家或许会背盟,借着进攻吉见正赖的理由来夺取石见国。
“同时,毛利右马头聚卒日急,其势在於收复备后。连番派人催促,要求我浦上家早日响应盟约,进军吉备。大雪封山的情况下,道路不通。没办法,主公决意先派兵沿吉井川北上,修筑付城作为本据,会合诸方军势一并出阵,抢先使得尼子军四面受敌,自顾不暇,从而相助三浦家恢复家业。”
太平记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