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国虽然向来被视作犯臣的流放地,但经此一役看来,还是有些家底。
马场职家那边的收获也不小,田城位处敌境前线,庄氏羸弱不堪,备前国松田氏占据的津高郡又富庶非常,且有矢仓关作为前哨屏障,无需担忧遭到突然围攻,哨粮次数最多。
平均两天就派出百十人,联合贺阳众出去哨粮一次,总计得粮草近千石。
“各家豪族仓廪皆充实,我军所得,还只是居城外庄园、町宿场中的储存。想来其城中私仓中的粮食会更多。”
稻富祐通最后总结道,“寻常杂兵没半点斗志,哪怕是各家豪族也都自私自利,鲜少有人敢主动阻截我军出阵。和泉守不如下令,干脆就近往备前国处掠取几个豪族的本城,定然收获更多。”
这正是宇喜多直家叫他们回来的目的。点了点头,道:“青黄不接,粮饷筹措困难。不仅我等军中郎党要缺乏粮秣,郡内百姓亦是食不果腹,这样下去怎能长久!本兵部日夜思之,常不自安。叫你们回来军议,就是为了商讨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和明石景季三人约定,为防人多口杂,稳固都宇郡自立割据的真实意图,并未外传,不可让下面的部众知晓,以免引发乱象。
冈家利听后喜露於色,一拍桌案:“抢呗!能势赖吉那个熊气的夯货都能大杀四方,这回我来当先手役,主公说要那座城砦,我便打下来它那座城砦。这些天来,在高松城呆得浑身不自在。”
这话说的直接了当,贼寇本色丝毫未改,大广间内参加评定的众人无不附和,宇喜多直家哑然,一笑道:“抢,也得有个抢的章程,总不能随意就去动兵。”
长船贞亲先点头称是,话锋一转,道:“诸位休要听利胜胡言乱语,我等此回进兵,当是代主公讨逆,怎么能与贼匪相提并论。”
他从明石景季处借来折扇,指着地图,“庄氏有松山城为凭仗,不好攻打,美作国的山路又太过艰险,最后还是得往备前国方向攻取。高松城东面的金光氏素来与清水家姻亲,先前几次劫掠过后,便已经遣使求和,看在清水氏的面子,也不好过分逼迫。”
“松田家实力雄厚,不可轻辱,麾下虎仓城主伊贺胜隆、龙野口城主最所元长两人都是悍勇猛将,一旦不能速克,必然会导致战事牵连日久,引火烧身。”
松田家的常备众都在防备高天神城,如果冒然出兵攻打,很容易将压力转移到自己的身,太过於危险不说,也不符合宇喜多直家和长船贞亲的计划。
“除了备前国的津高郡,便是儿岛郡了!”宇喜多直家转头看向儿岛郡豪族出身的花房正幸,询问虚实,“儿岛郡内,各家豪族本城内的仓储怎么样?”
花房正幸想了想,道:“具体数量,实在难以估测。不过,本太、常山、八滨、下津井等城也算富饶之地。尤其是下津井凑,乃是濑户内海有名的港口,来往船队多数都会在港口的城下町内交易货物,补充淡水、粮秣,町户内新近来了个大座商名叫小西隆佐,家中出身近畿堺町众,祖世货殖行商,家訾累有巨万之数,听闻在城内兴建仓禀,聚敛兵甲粮秣,少说也得有四五千石,不知将发往何处。”
五千石的粮秣对于堺町内的大豪商来说,可能不过尔尔,但对於儿玉党来说,却是一大笔不折不扣的辎重。
都宇郡内两万人正在等着嗷嗷待哺,按照最低的配额供给,至多可坚持三个月,勉强能够坚持到夏收。
宇喜多直家现在也是真的为粮饷头疼,松田、金光两家,因为近来儿玉党派兵哨粮,全都加强的防御,没法在像先前那般顺利,土佐豪族虽弱,可毕竟距离太远。
他问花房正幸:“下津井的守军有多少?”
“下津井城的港口和町凑是野高秀的命脉,当初正是靠着町内豪商资助,才有能力起兵作乱,现在大小事宜更是皆仰赖於此。驻派五百名从京都带回来的郎党支援,另有町宿豪商自行组织的三百回见组,倘若遇见战事也能组织町内的苦力们协防,差不多千人下,不过战力孱弱。唯一值得重视的就是,町场内外,橹台狭间的数量众多,兼之豪商家中多半都会购置些铁炮、强弓备贼,如果强行攻打,伤亡当在不小。”
合计守军两千人,有点麻烦。宇喜多直家皱了眉头,问诸将:“你们怎么看?”
冈家利等儿玉党旧部没意见,打哪儿都行。能势赖吉精神抖擞,挤到地图前,仔仔细细瞅了会儿,道:“和泉守,花房七郎说得不差,下津井城町内外防垒众多,怕不好打。”
他自打归顺儿玉党以来,任了水军船大将之位,屡次出阵惣揆诸寇,获利最为丰厚,已经开始以从属自居。
船大将这个职位,虽然不如冈家利等人更有权势,但却是可以统辖近千倭寇出阵,比较以前只领着百多人的八牛党,不知道强了多少。
冈家利不忿:“防垒多又怎么了?我军打佐井田、打德仓,哪一处不是防垒森严?常山关险隘不险隘?挡住老子了么?莫不是你当以为能胜得老子不成!”
能势赖吉摸了摸脑袋,尴尬道:“莫要恼怒,莫要恼怒,我这不是担心伤亡太大么……”
“以往见你还算个好汉,怎么去了趟土佐,就真成了熊气夯货,你要是怕了,就留江岛浦钓鱼摸虾,看在你家姐的面子,回来总归少不了你那一份。”
冈家利说话不客气,长船贞亲等人哄堂大笑。
儿玉党展开的联姻,不仅是对备中豪族,盐饱水贼那边也没有忘记。
户川通安迎娶了石川久智的女儿后不久,冈家利就跟能势赖吉结了义兄弟,宇喜多直家力求好让这个以儿玉党为核心的新兴武士团,通过联姻结亲的方式,加强联系。
“本太、常山、八滨等成的情况呢?”宇喜多直家摆手,止住哄闹的众人,继续问花房正幸。
“常山城地处半岛中心,野家的本据所在。本太城处在海边,临近盐饱诸岛;八滨庄不错,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就是这儿了。守军少,又又没有力国人众支配。”
围攻儿岛郡,本来就是宇喜多直家最开始的打算,只不过横生变故,这才留在备中国内,现在想要去再去攻打儿岛郡,没有那么容易。
不比数月前,趁着郡乡空虚掠取诸城的时候,现在野高秀压制住了郡内豪族,又与直岛高原家、小豆岛寒川家签订盟约,同为管领细川晴元麾下,三家豪族同气连枝,互相增援,想要一鼓作气攻下儿岛郡,没有那么容易。
有没有更容易的取巧法子,既然决定前去攻打儿岛郡,自然不会无有准备,一直留在儿玉党内避难的儿岛直光和野鹤松丸,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
这些时日内,叔父儿岛直光也一直在恳求他这个当侄儿的出兵相助,虽然一直言说需要和诸人商议,但宇喜多直家一直没有对儿岛郡动手的真正原因,除了备中国治下没有稳定住外,就是不知道打下儿岛郡后,该派何人前去接管。
现在局势稳定下来,倒是可以腾出手来展开侵攻,至于扶持谁来替自己把持儿岛郡的事务,他相对属意花房正幸。
首先花房正幸本就是儿岛郡内豪族,即便建立在地支配,也不虞引起郡内国众的反抗;其二,花房氏本就是野氏庶流分家,以他来监管郡内事务,也容易获得儿岛直光的认可,不至于家中互相猜忌生乱;其三,则是可以进一步笼络花房正幸为己所用。
现在所剩的唯一担忧,就是展开侵攻后,首先要获取一个稳定的立足点,免得出现被儿岛郡豪族,联手赶回海中的尴尬处境。
宇喜多直家沉吟不语。有必救之军,就有必守之城,只要能想办法设伏,打掉豪族派来的援军,挫伤敌军的士气和兵力,就可以将各家豪族分割包围,使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设法调略寝反,或是凭借儿玉党的实力,各个击破。
怎么打掉它们的援军?一个办法,使其人人自危,不敢出援。
盘算片刻,有了定见。比较本太、常山等城的地理位置,战略地位最显著的,自然是下津井凑。
下津井凑位处滩浦浅海,位处于儿岛半岛的最南端,相对于偏僻,可却偏偏又是整个儿岛郡最为富庶的所在,只要能将此地夺取,就能与断绝了儿岛郡对外的联系,隔绝了备岐海峡,断绝了其余水军发动海战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野高秀,派遣郎党协防的主要原因,就是想此来抵抗盐饱水贼可能发动的全面侵攻。
花房正幸也想到了这一点,道:“和泉守何不关其门户?”
军中旧将对花房正幸的看法虽然不差,但却也谈不亲近,毕竟作为一个后来之人,很快就攀升成为可以跟长船贞亲和冈家利比肩的军中大将,表面客客气气,心里却很是不满。
诸将不和,有利有弊。宇喜多直家现在正需要大力仰仗盐饱水贼,有心提高他在冈家利和马场职家等人心目中的地位,故作不解他的意思,问道:“关其门户?”
花房正幸伸手接过折扇,道:“下津井凑即为门户。和泉守可先围围困下津井凑,再分兵两路,北掠本太、能势;东克八滨、大津口四城。没了下津口提供的钱粮,儿岛半岛自成一片死地,无法久持。并且还可以用鹤松丸公子的名义,发去文书给郡内豪族,他们世受野氏的俸禄,见到文书后必定会有人心生犹豫,多半会选择观望大势。”
瞧了几眼冈家利、马场职家、明石景季等人,没甚么敬佩表情,只有长船贞亲连连点头,给自己这位旧友捧场。
宇喜多直家很无奈,诸将派系成见已深,改之甚难。他带头拍手称赞:“花房越后守此计,大妙!”
冈家利、明石景季等人这才随着喝彩几声。军略定下,下一步就是调兵遣将。
儿玉党在各城内的守军不能轻动,围下津井、掠本太等地的军马主力要从配下国人众家中派出。
各家豪族这些天来,派人跟着儿玉党在海劫掠,都拿了不少好处,这时候正是他们效力的时候。
镰仓众、贺阳众两家的部众,平素没作训也不严格,战斗力低下,但加在一起凑个三千人出阵当不在话下,驱赶在前面为填壕正合适,主力精锐则是以盐饱水贼为主。
宇喜多直家扶刀顾盼,下达将令:“各城守军守土有责,不可轻动,贺阳、镰仓两家国人众各自签发一千五百军役出阵,盐饱水军以及新来投奔的各队水贼、岛民、俘虏,尽数响应军令出阵。”长船贞亲、马场职家要负责镇守城砦,不能前往。
“攻掠本太等城,以冈家利为主将。带五百足轻众、花房越后守本队和镰仓众、贺阳众前往高松城集结,共计四千人走藤户路出阵。”
“我亲自带军围困下津井,石川大宫随我一起,统领盐饱党三千骑,经山城请明石监物和长船造兵正一同镇守。本次出阵,不在攻城略地,仍旧唯以取粮、掠丁为。”话虽这么说,打下来的地盘,也不能随意丢掉,只是少放些驻防的守军,扶持鹤松丸这个傀儡家督好来间接操控儿岛郡。
长船贞亲害怕宇喜多直家不在,中山信正会背地里弄鬼,於是想代替出阵。
这一次行出兵七千众,非是自己亲往,宇喜多直家放不下心来,因而没有同意。各城守军都未动,中山信正就算想要暗地里干些小动作,也无伤大雅。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暗中授意长船贞亲,如果真得出现兵变乱局,不必留手,直接送他这位岳丈大人,下去见他的祖父宇喜多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