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看花灯?”周煜人坐在窗台上,高翘着腿,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后指了指楼下。
吕玲绮板着脸想教训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周煜指了指楼下的巷子,示意在那里等她,随后就关上了窗户。
吕玲绮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留了纸条给黄莺,随后做贼心虚地四处观望,小心翼翼地溜下楼。
在门口碰见店里的伙计,那伙计笑着道:“姑娘可是要去看花灯?一直走就能看到淯水,快去罢,完了就没位置了。”
吕玲绮赔笑着附和了两声,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大门。
周煜站在客栈一侧的巷子口等着她,他见了吕玲绮便笑着上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搭理我呢。”
“我是不想搭理你。”吕玲绮瞪了他一眼,一面往前走。其实压根不需要认路,大街小巷的人都手提着花灯往同一个方向走。
周煜快步跟上去,“那又为何出来了?”
吕玲绮板着脸往人群中走去。人潮熙熙攘攘,周煜被甩在身后几步,他高声叫道:“绮妹,你倒是等等我。”
她莫名感觉心情颇好,便就势停下,笑着回头,撇了撇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眼眸中满含柔情。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吕玲绮紧紧抱住。
耳畔人群熙熙攘攘,周煜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细语:“我们一起走罢,好不好?”
吕玲绮猛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盯着周煜看了片刻,周煜狡黠地朝她一笑,颇孩子气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首肯。
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我们走罢,绮妹。”周煜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离开江东,离开魏朝,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吕玲绮往后退了两步,随后抬头问道:“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周煜诧异道:“你以为我是在与你说笑?”
“你竟不是在与我说笑?”吕玲绮扬眉,如是诘问道。
周煜神情一滞,随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他轻轻道:“当然是在说笑。”
但是那表情,又哪里像是在说笑?
吕玲绮心中颇感不安,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去看花灯。”周煜奇怪道:“你以为我要带你去哪里?”
吕玲绮无声地望着他。周煜恍然大悟:“你以为我要带你走吗?”
“当然不是。”吕玲绮矢口否认,移开了目光。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虽并肩而行,却仿佛是各怀心事。
靠近水岸,人愈发多了起来。周煜生怕她走丢似的,抓紧了她的手。有小贩在一侧笑着问道:“公子,要不要花灯?可以写心愿的,淯水河神最是灵验。”
周煜侧头问吕玲绮:“你写不写?”
“我不大信这个。”吕玲绮道。
“祈福而已。跟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只当是玩的。”周煜笑着说:“选个漂亮的吧。”
她这才去仔细看那些花灯,挑来挑去,最后只选了一个样式最普通的花样,随后提笔在红绸上写了两句话。
周煜要凑上去偷看,被吕玲绮不动声色地盖住了。她提笔写罢,吹了吹墨痕便卷了起来,塞进了花灯里。周煜叹气道:“绮妹真小气。看都不给看。”
“不过是玩的,有什么好看的。”
周煜笑了笑,自己也提笔写了。那小贩又指点他们:“二位可以往北走一走,那里人少,也能漂得更远些。”
沿着河岸一直往北走,河水中流光溢彩,各式各样的漂亮花灯挤满了河面,星星点点汇入远处的长夜当中。这场景就如同这些河灯一路顺着水流飘到天上,汇入茫茫星海一般。
“绮妹就不愿意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心愿吗?”周煜笑着凑上去,道:“我写的是,一愿姐姐身体康健,二愿绮妹平安归来,三愿……”
吕玲绮立刻捂住了他的嘴,道:“花灯许愿最忌讳广而告之,小心这些一个都实现不了。”
周煜点了点头,问道:“你可知花灯由何而来?”
“传说天下河水,最后都会汇入天上。因此放河灯花灯于河水中,便是寄托对先人的思念哀愁。久而久之,就演化为可以许愿祈福的传统了。大凡隆重节日之前,都要先放花灯,寄托愿望。”
吕玲绮如是说着。
“绮妹对这个倒是很熟。”
吕玲绮回头看他,“自然。我每年都要写一段给我娘的话,希望她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平安顺遂一生。”
周煜闻言一愣,颇有些歉意道:“绮妹,我并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事……”
“都说了我不信这个了。”吕玲绮见已经走的够远,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便往河边走了两步,将花灯缓缓放入河中,随后目送着它汇入万千河灯当中,渐行渐远。
她笑道:“只是一点美好的愿景罢了。”
周煜也将河灯放入河中,他沮丧道:“我应该与你一起放的。”他说着便随着河灯一起往远处走了两步。
“周煜。”吕玲绮叫了他一声。
周煜回过头来,侧着头望向她,“怎么了?”
吕玲绮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叹息道:“我有时候真觉得,我一点都看不透你。”
“此话怎讲?”
吕玲绮伸手拨弄着水,低低道:“不要做傻事。”
“这话要是别人说来,我可就要恼了。”周煜眼眸中映着灯火,他歪着头笑了一下,“绮妹,我不恼你。但我也也从来不做傻事。”
吕玲绮哦了一声,然后笑道:“那就好。”
“我先前来荆州,知道南郡有一家好吃的汤包,鲜嫩多汁,皮薄馅多。你饿不饿?我们去吃夜宵?”
“你不说我倒是不饿,现在我又馋了。”吕玲绮道:“往回走吧。可不能太晚了,不然黄莺非吓死不可。”
周煜笑道:“那丫头胆子大得很呢。没你想得那么不经吓唬。”
吕玲绮“咦”了一声,“你倒是对她的事知道得清楚。”
“黄莺来我们家的时候才八岁,那是自然。”周煜道:“她会说会笑,罗姑姑疼她,我娘也待她好,许她等我们都成家立业后为她找一户好人家。”
吕玲绮道:“哪里的人家能有周家好?”
周煜笑着问:“我家这么好,你还要走?”
“你家固然好,也不能要求天下女子都往你家里送啊。”吕玲绮分辨着,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城里走。
汤包铺子已然是准备打烊了,周煜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老板又客客气气地将门打开,对周煜与吕玲绮俯身做请。
周煜要了两碗馄饨并一屉汤包,老板客客气气地上了馄饨和汤包,随后又笑着送上了一例小菜。“聊表心意,周公子可不要客气啊。”
“我本是请绮妹来吃个新鲜的,老板这是非要让我们吃撑不可啊。”周煜笑着道。
老板道:“周公子这是哪里话。昔日若非吴侯鼎力相助,如今哪里还有我在这里做小本生意啊。”
周煜笑了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老板。”
吕玲绮听二人一来一往,颇感意外。荆州并非吴侯食邑之地,怎么南郡的老板跟吴侯如此熟悉?
她并未多想,低头喝了口汤,味道清爽鲜美,却并不寡淡,不觉食指大动。
周煜见她吃的高兴,手臂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她。吕玲绮抬了抬眼,周煜便莞尔道:“好吃否?”
吕玲绮“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不动?”
“佳人在侧,秀色可餐,我已经饱了。”周煜含笑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方帕,抹去了她嘴角的油渍。
吕玲绮秀眉一挑,似要做恼怒状,却骤然被他温柔的动作吓住,只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一碗馄饨下肚已经饱了三分,又吃了两个汤包,吕玲绮已觉自己再吃不下。周煜一面等她吃完,一面与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老板年纪虽然虚长周煜二十岁有余,两人说话谈天却毫无隔阂。老板说起荆州大不如从前,多亏了吴侯相助云云,周煜先是一笑,随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吕玲绮再听不出问题就是傻子。
吴侯食邑在江东六郡,跟荆州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看起来这老板也不是吴侯的亲戚,吴侯帮扶他想必另有缘故。
莫非……
吕玲绮忽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周煜仍坐在一侧,含笑与老板攀谈,好似他们是多年的友人一般。
“吃好了?”周煜见她出神,便起身对老板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日叨扰老板,实在是过意不去。”
“二公子哪里话。”
出来之时街上行人已少了大半。两人往回走着,周煜示意她抬头:“天上今日有许多星星。”
举目望去,果然满天繁星。月如弯钩,悬挂于一隅,时不时为浮云遮挡。漫天星子却明亮依旧,几乎遮盖住月亮的光辉。
方才到客栈门口,周煜懊悔地叫了一声:“我将东西落在店里了。”
“什么物件?”吕玲绮下意识询问道。
周煜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绮妹,你先回去,免得黄莺她们生疑。我这就折回去找老板。”
她正欲劝他明日再去,周煜已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倒像是故意要折回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