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玲绮换了身衣裳的功夫,罗姑姑就来寻她。
绕过门廊入了正厅,她遥遥就望见一侧坐着的一个穿官服的人。她约摸着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和善,五官端正,正坐着与周夫人说话。
周夫人看起来精神好上许多了,她见吕玲绮来,急忙起身引荐:“玲绮,这是太后身边的蒋尚书。”
尚书在本朝是议政官职,也是许多女官最终能达到的职位。想来这位蒋尚书跟在太后跟前年头已久,必定不可小觑。
“见过蒋尚书。”吕玲绮俯身施礼道。
蒋尚书笑看着吕玲绮,伸手将她扶起。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吕玲绮,随后点头笑对周夫人道:“姑娘生的倒是很好。”
周夫人也一同笑着,蒋尚书忙拉着吕玲绮坐在自己身侧,道:“吕姑娘今年多大了?”
“回尚书,小女再过半年满十七岁。”吕玲绮如实道。
蒋尚书点头道:“正是妙龄,怪不得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周夫人笑道:“你不认得蒋尚书。昔日你母亲与她颇有情分,是因故不得离了江东才就此诀别。如今她见了你,便像是见了你母亲一般。”
吕玲绮倒是不这么觉得。但她也不敢多做辩解。
“前日太后与我提起,说吴侯认了个义女,名叫‘玲绮’,太后说这名字取得好,读起来就灵动美丽,这几日便一直挂念着。”蒋尚书笑吟吟道:“只可惜近日太后政事繁忙,加之淮南王到来,近日又夜宴群臣。因此今日不得空相见。”
吕玲绮低垂眼帘,沉吟不语。蒋尚书又道:“我听夫人说,你父亲待你不好,因此才舍了吴郡前去扬州城投奔夫人。也是委屈你了,谁也不曾料想你娘竟红颜薄命,如此年纪就舍你而去……”
“夫人待我很好,玲绮倒也无甚可以抱怨。”吕玲绮低声说道,“况且姐妹都与我很好,在扬州倒是更像在家。”
蒋尚书闻言便无声地拍了拍吕玲绮的手,“好孩子。”
她说了不一会话,便有一年轻女子进来,附耳与她说了些什么。蒋尚书旋即便起身道:“本还想与夫人和吕姑娘再多说两句话,现在只怕是不能了。宫中有些事务待去料理,今日便告辞了。”
吕玲绮与周夫人旋即起身相送,目送着车队离去。吕玲绮恭敬地盯着马车远去,忽然听得周夫人扬声道:“你还要到哪里去?”
这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吕玲绮回头便见周煜在一侧站住了脚,随后回头朝周夫人笑道:“母亲。”
“我并没有打算去哪里。”他走上前,搀扶住周夫人道:“倒是母亲,不是病着,怎么就起来了?”
周夫人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是故意躲着我?”
吕玲绮瞥了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孩儿哪里敢。”周煜轻声道:“不过是去见了些朋友而已。母亲瞧不上我的‘狐朋狗友’,又何必自己问来自寻烦恼?”
周夫人也不知是真信了还是懒得追究,只道:“京城人多眼杂,不是江东。你可收敛些罢。”
“自然。”周煜顺从地笑着。
周夫人仿佛这才发现吕玲绮还在一侧似的,对她温声道:“你且先回去罢。明日召见,需要好好准备。”
吕玲绮答应了一声,周煜与她笑着点头。吕玲绮施礼告退。
蒋尚书来见她,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只透露了一点太后很想见她的意思。她有些奇怪,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她未曾听见周夫人与蒋尚书之前说话的内容,因此也不晓得她们是否又说了什么。
只是……吕玲绮心中纷乱,似乎看起来,周夫人与太后很熟的样子?
或者说,不只是周夫人与太后很熟,她早逝的母亲,也跟太后很熟悉?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吕玲绮梳妆打扮,换了衣裳去见周夫人。周夫人皱了皱眉,道:“有没有青色的衣裳,这身太俗气了。”
吕玲绮心中动容,便笑道:“好,我知道了。”复又回去挑了身青色的衣裳。
折腾了许久方才上了马车。周煜穿了极正式的衣裳,周夫人也装扮一新。三人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马车徐徐启动,往长乐宫里走。
周夫人吩咐了些礼仪规制之类的事儿,又特意嘱咐周煜要谨言慎行。她难得说话严厉,周煜悻悻道是。
进朱雀门,有皇城御军例行检查。皇城巍峨高耸,城楼约三丈高,上建有楼阁。城墙上边插绣旗,旌旗蔽空,两侧守卫森严。古朴而厚实的城墙无声矗立,给人以一种古老却神圣之感。
马车不能进皇城,因此三人便下车步行而入。前有御军引路,两侧宫墙高耸,四周寂静无声。这条路颇长,长到让人禁不住怀疑这条路会无限蔓延下去。
白云悠悠,时不时有宫娥内侍成队来往,或转入某个巷子,某道门中。御军引着他们一直往前走,又转了几个弯,便瞧见门口大书“建章门”三字。
御军与那内侍交代了两声,内侍旋即颔首,对周夫人笑道:“夫人,公子,请随臣下来。”
周夫人答应了一声,随着往前走。
周煜朝吕玲绮眨了眨眼睛。吕玲绮不解地望着他,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用口型问她:“你说这里好不好?”
吕玲绮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进建章门,便远远瞧见建章宫伫立于远方,除高耸巍峨让人震撼的宫殿外,庭院里没有太多花草,一派肃穆。唯太液池内荷花初绽,让人颇觉赏心悦目。
那内侍先是着人通报,随后蒋尚书从殿内出来,笑对三人道:“不巧,淮南王一早来请安。请夫人先与公子和吕姑娘到偏殿稍作休息。”
正说着,忽然见殿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朝服个子高大的男子,正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
待二人走近,蒋尚书方才行礼,笑问:“王爷这就回去了?”
淮南王贺兰殊笑着对蒋尚书颔首,道:“是。昨日酒醉误了正事,今日特意来给太后请罪。太后政务繁忙,本王若再不识趣些,惹得太后恼怒可如何是好?”
他个子极高,身姿高挑且并不单薄,模样看上去倒是个爽快恣意的人。贺兰殊侧头瞥见周夫人一行人,笑道:“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几位是……”
蒋尚书笑对贺兰殊道:“王爷不认得,这是吴侯夫人与吴侯的小公子和女儿。来见太后的。”
“原来如此。”贺兰殊朝着三人点头,又对周夫人作揖道:“夫人。”
周夫人急忙俯身道:“王爷折煞臣妇了。”
贺兰殊的目光瞥过吕玲绮,忽的对身侧人笑道:“长明,昔日你兄长一年前曾下江东寻敌手。本王记得在扬州与一奇女子僵持三日,该不会就是这位吴侯千金?”
他虽对身后的傅长明说话,目光却有意无意撇过吕玲绮。这眼神绝对说不上是和善,但他却又的确是笑着说的。
还未等傅长明回话,周煜便上前一步,俯身一礼道:“回王爷,昔日与傅公子一战的,是家姐。”
“喔……原来如此。”贺兰殊上下打量一番周煜,随后道:“这位便是吴侯的小公子了吧?人人都说吴侯公子天资过人,年纪轻轻才冠江东,人称‘小周郎’。今日得见,果然是仪表堂堂,举止不俗。”
周煜俯身再拜:“王爷谬赞。”
贺兰殊笑道:“今日我急着去见天子。下次得空,本王必定要向周公子讨教一番才是。”
说着,他对众人一一告辞,方才与傅长明离去。
蒋尚书对周夫人道:“既然淮南王已离去,那夫人可随我到正殿来。”
贺兰殊走出了建章门,方才低声对傅长明道:“长明,方才你可看清楚那丫头了?”
“不过一寻常女子罢了。”傅长明扬眉道:“王爷觉得此女奇怪?”
贺兰殊敛着笑意,微微眯起眼:“这丫头不是吴侯之女。吴侯的小女儿今年不过七八岁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大?”
“听说是认的义女。”傅长明道:“吴侯长女常年卧病,许是为了应付太后,特意认的女儿罢了。”
贺兰殊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长明,此事定然还有蹊跷。只可惜不能折回去瞧瞧了。”
“况且,我总觉得她……”贺兰殊忍不住皱眉,心里一阵烦乱。他转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一小小女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傅长明沉默片刻道:“臣派人去盯着些?”
“倒也好。只是小心些,别让蒋尚书发觉麻烦。那女人可是难缠得很。”贺兰殊说着,随后笑道:“快些走吧,我可是有一肚子的话等着跟皇帝陛下说。”